李毅走进暖阁，看到崇祯皇帝正一脸焦急的来回踱步，看样子也是慌了神。

“臣李毅拜见圣上。”

“爱卿免礼。”崇祯皇帝见到李毅来了，连忙从台上走下来，扶起李毅道：“爱卿可知道前方军情战事？”

李毅虽然已经得知，但深知此刻应当藏拙，自然说是不知。

崇祯皇帝叹息道：“兵部传来消息，皇太极突破蓟州直向京师赶来，袁崇焕大军不知如何，蓟州通州一线已经崩溃，京师安危迫在眉睫啊。”

李毅装作惊讶的样子道：“袁崇焕手下关宁军俱是精锐，就算正面与贼交战，也不会落得下风，如何会这般容易，被敌突破防线？”

“精锐、精锐，朕全力支持袁崇焕，钱粮兵马未有丝毫吝啬，可如今居然落得如此下场。袁崇焕真乃贼人也。”崇祯心中又急又气，满脸怨恨的道。

李毅听到此言，不由心中惊骇，连忙低下头掩盖惊色。

崇祯皇帝也自知失言，只好强行压下心中怨怒，掩盖道：“袁崇焕忠君爱国，朕从未有所怀疑，接下来东虏进犯京师，朕还要依仗爱卿和袁崇焕通力合作，一外一内，共守京师。”

“臣深受皇恩，此次东虏进犯，微臣定舍身保国，不敢稍有疏忽。”

李毅战功赫赫，如今又郑重许诺，崇祯原本焦急的心也平静下来。

他想了想，拿出一本文书递给李毅，“你看看。”

李毅打开一看，正是袁崇焕进京勤王的文书。

“朕已经下旨准许袁崇焕入京，可就算朕不下旨意，袁崇焕恐怕也在向京城赶来了吧。”

厅堂陷入安静，李毅沉默许久，见崇祯没有开口，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

李毅微微思量，道：“辽东局势复杂，戍守军队多是桀骜难驯之人，袁崇焕一介文臣主持辽东军政要务，多有不便，但如今裁撤士卒，安置难民，屯田守土颇有建树，也算是能臣。此次东虏入关，其确有失察之罪，但是遵化长城防务多是蓟辽巡抚刘策负责，袁崇焕长途救援，兵疲力竭，此刻大战确实是不智之举。”

崇祯原本柔和的眼神渐渐变得冷峻起来，他看着李毅，神情莫名有些寒意。

李毅刚刚种种都是为袁崇焕开脱，先是提起袁崇焕戍土之功，又解释频频失策缘由，言语中为袁崇焕说情的意味很浓，这就让崇祯皇帝不得不心中狐疑。

如今袁崇焕率大军进入京师，虽说是勤王，但是大军入京，崇祯这个皇帝如何能够安心？

就算锦衣卫没有调查出袁崇焕有任何不臣之心，可万一是没有发现呢？

李毅这般为袁崇焕求情，是不是两人私底下交情甚蜜，如果二人里应外合，京城岂不是旦夕被破吗？

皇帝，上天之子，九五之尊，天底下最为尊贵的人。但皇帝也是只能看到百丈之内，身边众臣包围，被困在小小的紫禁城中，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听到的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他看到的很有可能是别人故意让他看到的，他没有办法相信任何一个人，特别是一个手握大军，关系到自己皇权天下的封疆大吏。

就在崇祯皇帝疑心之时，李毅继续道：“可是边将无皇上旨意不可擅自入京，此乃铁律。但此次袁崇焕不得旨意边向京师进军，可谓是欺君罔上，罪罚难赦。臣请治袁崇焕之罪，让其进京请罪，将辽东军交由朝廷指挥。”

听到李毅这般说，崇祯皇帝的脸色好了一些，他知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不会乱了分寸。

但是必要的试探是应当的，这能让自己在下决定的时候多点把握。

“李毅，如若让你执掌辽东军各部，能否击退东虏？”崇祯皇帝的神情已经轻松了不少。

李毅低头思量片刻，道：“臣虽有战功，但都是小战、急战，对于保卫京师的大战、恶战并无经验。此刻贸然接管大军，实在没有把握，更不要说临时换将，到时候人心浮动，上下离心离德了。”

崇祯皇帝也是明白此言不虚。

“袁崇焕许朕五年复辽，如今东虏进犯京师，他失责在先，朕要说不怒那是不可能的。但是接下来战事，还要依赖袁崇焕手下大军，那就准许袁崇焕戴罪立功，作为主力击退东虏，以保京师安危吧。”

这般说，就是先等袁崇焕率领大军击退东虏，至于功过能否相抵，那就无人知道这位皇帝如何决定了。

“皇上圣裁。”

袁崇焕忠奸之事暂且落幕，大殿内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王承恩端上来茶水，李毅连夜巡查城防，被冷风吹了一天，这时候才有一口热茶喝。

这也能看得出来，他们这位皇帝让他顺心才有恩赏，否则就是一口热茶也是欠奉。

“李大人，东虏进犯，皇上忧思着急的紧，一天都没好生吃饭了。你看，也是您来了才得空吃盏茶。”王承恩躬身笑着道。

李毅闻言不由抬头看了一眼王承恩，没想到自己些许心思竟然被这个太监看穿。

但是不管怎么说，听了这番解释，任谁都心里好受许多。皇上年轻性急，还是要一些老道之人辅佐才好。

喝了茶水，崇祯脸色轻松不少，但依然绷着脸道：“东虏进犯，眼看着就要打到京师了。子正，你为朕巡查京师防务，快来说说，如若是东虏攻城，可否能守住？”

“皇上，京营从里到外都已经烂光了，依靠他们戍守城墙倒可，但若是与东虏交战，恐怕会一触即溃。”

京营本来是大明朝廷的中坚力量，明成祖朱棣平定蒙元靠的就是这支百战百胜的精锐，但是经过土木堡之变，京营就像大明的国运一样日落西山，如今也是成了蝇营狗苟、藏污纳垢的地方，根本排不上用场。

这点崇祯自然是知道的，他有些着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本以为东虏进犯只是掳掠一番，没想到竟然真的打到了京师。”

李毅和其他人一样，也是以为东虏进犯是为了掳掠，攻破遵化后应当是向密云一带进犯，沿着宣府、大同一带烧杀抢掠一番，就会回去。

“陛下勿忧，待各地勤王兵马赶来，京师定然无恙。”

崇祯皇帝走上来，握住李毅的手道：“子正，孙老去往通州守住粮仓，京师中朕信得过的人只有你了。朕知你文武双全，足智多谋，兵祸消退之后，还要你助朕重修国政，安抚四边啊。”

听到此言，就算李毅也不由动容。

“陛下知遇之恩，臣感激不尽。请陛下放下，只要臣在，京师就不会有失。”

崇祯皇帝满意的点点头，“朝堂上如今都是一些老成顽固的大臣，朕年岁尚小，急需年富力强的大臣辅佐。周延儒是其一，你也是。之后要让大明中兴，就要力行变法修正，朕希望希望你能助朕实现国富民强，万国来朝的夙愿。”

说到此处，崇祯皇帝也是有些动容，“祖宗基业，朕实在不愿看到继续衰败下去。好了，现在形势危急，你去忙吧。朕稍后会任命你兼任顺天巡抚，钳制各路兵马。京师防务，你有督查调遣之权。”

这不仅是把京师防务真的委托给了自己，也是许了自己至少五十年的富贵荣华，也让安新的兴盛多了几分保障。

而年轻皇帝想要的，就是自己的尽心辅佐，帮助他治理好天下。

想自己当初只是为了乡亲们有一条活路，以弱冠之身撑起莫大的安新已经是十分艰难，而如今皇上年纪轻轻却要担负起大明天下的重任，与之相比，自己实在是无法想象其中艰辛。

这一刻，李毅从这个辛劳坚毅的少年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也许这位皇帝，真的能让大明实现中兴，让全天下的人能够吃得饱饭。

离开紫禁城，已经是深夜时分。

寒风呼啸中，李毅转头望着身后巍峨的皇宫，口鼻中喷出白雾，整个人像是雕塑，与寒冷孤寂的天地融为一体。

大明立国已有两百多年，自古以来一国岁卓大概也就这个数，可若是自己真的与皇上一起撑下去，是否真的能够在造一番天地？李毅不知道，但是想到辛劳的崇祯，他很想帮帮他。

朱齐龙赶着马车走进，望着沉思的李毅，低声叫道：“公子，夜深了，是不是回府？”

唤了两边，李毅才回过来神。不知怎的，在下定决心之后，他的心沉甸甸的。

“去城外军营。”

朱齐龙微微一惊，“这个时候出城？”

李毅点头道：“皇上授予我统制军队之权，大战在即，我要尽快掌握一支如臂使指的军队才安心。”

第二天一早，初阳还未完全照亮大地，城西的军营之中就响起震天的锣鼓声。

一个个刚刚还在昏睡的民兵像是条件反射一样爬了起来，囫囵的套上破烂的棉衣，抓着军帐外的兵器向着校场跑去。

呼啸的寒风十分的寒冷，民兵缩着脑袋，稀稀落落的站着，虽然不是十分的整齐，但也算有序。

将军台上，李毅和张明德、张三三人站在台上，看着场下的民兵。

“多长时间？”

“旅帅，用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

听到张明德的回答，李毅微微的邹起了眉头。

张明德连忙躬身请罪道：“旅帅，属下治军不利，还请责罚。”

旁边的张三也连忙躬身道：“小恩公，这些青壮民夫集结没有几日，而且缺衣少粮，张营长实在已经尽力，还请小恩公明鉴。”

李毅自然明白，三两日的时间太过仓促，能够将原本的民夫训练成这个样子实属已经不易。

“皇上已经许我调遣守军，你们二人也是随我立过军功的，我稍后会向皇上上奏，建立督营，你们待会将他们籍贯编撰成册，为募兵，将铁丁安排去充当队率，百户，交由兵部报备。”

听到可以成立新军，就算是早有准备，张明德等人也是不由大喜。

“小恩公，皇帝陛下岂不是要重用你了？”张三满脸欢喜的道。

李毅点点头，道：“皇上将我视为肱股之臣，所以许我插手京城的防务职权。不过京师鱼龙混杂，我们暂时不易太过招摇。所以其他事情我们不要多管，只要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尽力守城即可。”

张明德闻言不明的道：“皇上不是让旅帅统筹京城防务吗？为何小恩公好似并不积极？”

李毅苦笑道：“京营、五城兵马司、城防各营，还有外地来的勤王兵，这些势力盘根错节，我们贸然插手他们的事情，只可能弊大于利，不利于守城。我现在是皇帝宠臣，可强龙难压地头蛇，与其插手他们的事惹他们厌恶，还不如各自相敬如宾，这样才不至于出了乱子。”

张三也道：“小恩公说的是，我们是安新人，来这里是帮助他们守住京师的。自然要让他们自己先出力，难道我们还上赶着求他们出力？”

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李毅也是这般想的。

他笑了笑，道：“守城是呆仗，他们自然还是有些用的。张三，这新编民夫就交由你统领，带他们守住德胜门，听我号令行事，其余人的命令都不要理会。张明德率领三百勇营骑兵充当我亲卫，听我调遣。”

两人轰然应诺。

朝中有人好办事，李毅的奏章午时就有了批复，准许将招募的民夫青壮编成忠义营，兵额三千人，内帑拨发五千两充当军饷，兵甲后勤全由兵部操办。

傍晚时分，张明德就前来复命，但其却是满脸的怒气。

原因就是他向兵部索要文书，认领器械钱粮，可是兵部的文书很快出来，但是关于兵甲器械员外郎频频推诿，搞了半天只下发了些破烂玩意。

对于富惯了的安新铁旅，兵部下发的锈迹斑斑的兵器和盔甲简直就是一堆破烂，更不要说给的粮食都是糙米，铁丁每三日都有肉吃，糙米对于他们来说难以下咽。

张三也是满脸的怒气，内帑拨发的军饷实际只给了四千两，这还是看在皇帝亲自过问的情况下，不然恐怕只能拿到三千两。

听到这些李毅并没有动怒，他混迹朝堂这些时日已经明白，兵部和内帑并没有故意为难，不然恐怕文书兵甲和军饷也不会这么快发下来。要知道很多勤王军已经催促了数日，就连糙米都没有几粒。

但就算如此，李毅还是前往兵部交涉。

现在李毅是顺天巡抚，圣眷正浓，梁廷栋也是亲自相迎，想要和这个宠臣打好关系。

见到面前是个英武青年，梁廷栋微微有些惊讶，世人都说李毅外修德行，内有雄才，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豪杰，没想到居然这般年轻。

“梁大人，劳烦你亲自相迎，李某愧不敢当。”

就在梁廷栋惊讶于李毅名声和现实的反差时，李毅笑着上前打起了招呼。

梁廷栋清醒过来，笑着道：“不碍事。虽然最近事务繁多，但是李大人亲自来拜会，本官岂能不讲礼数。”

两人在门前寒暄几句，进了客堂。

李毅之前身负巡查防务的职责，和兵部还是有颇多的交际，所以先是和梁廷栋说起了京城防务的事情。

都说小鼠在野，大鼠登堂，京师防务主要是护城河和城墙组成的防御体系，李毅之前和营缮司、都水司两个衙门颇多交际，这两个衙门索要大笔钱粮材料，但是工期却一直拖延，一会说是民夫征集没有完成，一方面说工料制作需要时间，反正就是各种的拖延。结果李毅一查，竟然是两个衙门的郎中拿到钱粮之后，中饱私囊，向奸商购买劣质工料，并将工部运来的材料替换，从中中饱私囊。

李毅本想着惩治两人，但想到自己刚刚入京不好与兵部交恶，而且官场贪腐严重，硕鼠难除，就收集证据作为拿捏二人的把柄，才使得工期慢慢赶上。

梁廷栋知道李毅此次前来的用意，所以他一直对于忠义营的事情避而不谈，李毅几次开口都被打岔止住。

“李大人，如今东虏兵势正盛，本官事务繁重恐怕不能陪你多聊了。”梁廷栋见时机差不多了，就站起身向着外面走去。

李毅如何能够这般轻易的放过他，直接上前拽住梁廷栋的衣袖，笑着道：“大人，其余事务确实重要，但是李某的事情难道就不重要吗？”

梁廷栋脱身不成，讪讪笑道：“李大人的事情自然也是重要的。这样吧，之前许观吉、周长应多是和你接洽，此二人就在兵部，有什么事情你和他们二人商议，若是不成，可去找侍郎何耀文。”

这时候许观吉和周长应二人正好进来，二人见到李毅脸色都有点难看，但也恭恭敬敬的行礼。

梁廷栋见了道：“你们二人来的正好，本官有重要文书需要处理，你们二人陪李大人商议事务，必定要事事尽心。”

二人连忙躬身应下。

梁廷栋向许观吉二人使个眼色，两人立刻上前左右夹住李毅，嘴上还客客气气的道：“李大人快快请坐。”

“是啊，之前城防工事多有不妥之处，下官二人还有一些公务要向大人禀报。”

梁廷栋见李毅被缠住，得意一笑，就要离开。

却见李毅立在原地，脸上的笑意已是消失不见，居然有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许观吉和周长应二人只是被静静的看上两眼，就觉得心中一悸，居然动都不敢动。

“退下。”

李毅嘴唇微动，二人就连忙毕恭毕敬的让开，不敢稍有阻拦。

梁廷栋脸上露出两分惊讶，没想到两位郎中居然这般惧怕，看来是被拿住了什么把柄。

既然走不脱，梁廷栋索性也不再客气，而是神情淡漠的道：“李大人，实话跟你说，现在各地勤王兵马都是急缺钱粮兵卒，本官能帮的已经帮了，实在是再也无能为力。”

这种场面梁廷栋已经习以为常，但凡是来催促钱粮的，不然就是避而不见，不然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是自己不要这个脸面，是兵部也十分艰难，恨不得一枚铜币掰成十八瓣花。

场面安静下来，却更显得几分剑拔弩张。

许观吉二人战战兢兢的站在旁边不敢出声。

“梁大人言笑了。”没想到李毅坦然笑着道：“兵部的难处我自然也是知道的，怎会贸然前来为难部堂大人？”

梁廷栋心里疑惑，但脸上不漏声色的道：“那么敢问李大人所来是为何事？”

李毅道：“兵部主管武将选拔，兵甲器械，可是一直以来兵甲器械都是不曾完备过，敢问这是为何？”

“缘由自然是钱粮不足，工艺不齐。”梁廷栋平静道。

李毅笑道：“这固然是缘由，但其中一方面也是匠户生活穷苦，被压榨太过，使得技艺并未延续，热情也不是很高所致。”

李毅说的直指核心，梁廷栋一时间也不知道李毅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皱着眉头道：“李大人到底想说什么？”

“大人，既然军器局所制的兵器不堪大用，兵部所需的器械为什么不考虑其他途径？”

梁廷栋此刻才明白了李毅的打算，他呵呵一笑，道：“李大人说来说去，不就是在讲安新的军械所吗？之前薛濂等勋贵富商图谋军械所，结果偷鸡不成赊把米，灰头土脸的回来了。然后安新赠予分红给勋贵和皇上才平息此事。但就那小小的军械所，能够承担得起兵部这般大的消耗吗？”

李毅笑道：“那自然是不能的。可是一口吃不成一个大胖子，既然安新军械所已经作为杂造局给予保定各地卫所供给兵器，那么只要兵部需要，取代工部的军器局和兵仗局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大人，兵甲器械可是朝廷严控，你这样做，就不怕树大招风，招人惦记？再说了，你这样做致工部与何地？”

“大人，这世上最大的风也是愿意给安新助一份力的，至于工部，城防工事如何，皇上心中已经有数，到时候自然赏罚分明。”

此一言，梁廷栋就明白过来，看来李毅巡查城防工事找出了问题，工部是要倒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