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珍阁这两日有些门庭若市的感觉,单论客流量,就连琉璃厂最大的店铺荣宝斋都比不上。
但古玩这一行向来不以客流量为重,讲究的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做一笔大买***做一百笔小买卖要划算得多。
而这几日来往尚珍阁的客人,都快比得上肉市上刚起新大楼的福聚德了,也不知是福是祸……
“纪老前辈,您怎么也亲自来了,有什么需要的您派人言语一声儿,小子给您送去不就成了!”
站尚珍阁门口瞭高的韩子奇,远远瞅见一老者正拄着拐杖,颤巍巍的从一辆黄包车上走下来,待认清来人之后他赶忙迎了过去。
“麻烦什么,我这把老骨头好歹还能动弹一下,走两步路算不了什么。”那老者摆了摆手,任由韩子奇搀着朝尚珍阁走了进去。
“师傅,纪老前辈来了!”刚到门口,韩子奇就扯开嗓子朝店里喊了一句。
“喊什么喊!”老者生气的拍了韩子奇胳膊一下,“听说你小子搞了个什么展览会,老头子我今儿个就是来开开眼的,用不着兴师动众的。”
话虽这样说,正在尚珍阁里看东西的人,听到韩子奇这一嗓子,一个个的鱼贯而出,跑到门口儿来迎接老前辈。
来的这位老者名叫纪宗圣,是琉璃厂辈分儿最高的那几位之一,窜货场就是这老爷子主持成立的,现在他老人家虽说已经赋闲在家,但琉璃厂但凡谁收着什么看不准的物件儿,总会拿去请老爷子掌掌眼。
不仅如此,纪老前辈还是北京古玩行商会的前任会长,整个琉璃厂的人都得给他几分薄面。
除此之外,纪老前辈在政界、商界都有着不少的人脉,各大银行、商号、当铺乃至警察厅他老人家也都说的上话。
“老爷子,什么个事儿啊,值当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吩咐安排子奇跑跑腿就是了。”周彝贵慌忙赶出来,搀住纪老的另一条胳膊。
“老前辈,您进来身体还好?”天合居的蓝一柜朝纪老作揖问候道。
“纪老,您身子还算硬朗?”燕居阁的沈松山也赶忙上前问候道。
“老前辈,有些日子不见,我看您老是越活越年轻了。”泛古堂的佟奉全也上前招呼道……
“诸位掌柜的都在啊。”老爷子环视一周,朝众人抱拳回礼,“劳您诸位挂念,我这把老骨头还算硬朗,能吃能睡,没什么毛病!”
“唉,这就对了,您老人家的身体好,就是我们大家伙儿的福气啊!”一直没搭上话的余旺财趁机拍马屁道。
这家伙在琉璃厂的名声一向不好,在行内没什么朋友,平时更没有机会同纪老前辈这样的鉴赏大家搭上关系,此时碰到机会赶忙见缝插针。
纪老爷子今年虽说已是八十一岁高龄了,但人眼不花耳不聋,只朝余旺财撇了一眼,就认出了这位在琉璃厂臭名昭著的主儿。
“彝贵,你们师徒俩这回弄得动静可不小,算是把琉璃厂叫得上号儿的人都给引来了。”纪老爷子没理会余旺财,扭头朝周彝贵说道。
“大家伙儿捧场而已,再说了,恐怕诸位同行冲的也不是我周彝贵,而是奔着东西来的吧?”周彝贵朝众人调侃道。
“那是,谁不知道你们尚珍阁捡了个大漏儿,藏了一个多月,总算藏不住了,这才拿出来让大家伙开开眼。”人群中一向同尚珍阁不对付的余旺财酸酸的说道。
“余掌柜,这东西我可没藏过,再者说了,这是子奇的东西,只不过他在城里没有铺面,托在我们尚珍阁卖罢了。”周彝贵毫不客气的怼道。
“韩子奇还不是你们尚珍阁出去的,师徒二人用得着算那么清楚吗?”余旺财阴阳怪气道。
“余掌柜,我可是已然自立门户了的,依您的话讲您那贾方轩也有我成顺哥的一半儿了。”韩子奇笑着反问道。
成顺正是贾方轩的学徒,余旺财唯一的徒弟,按照他的话讲,师徒之间不必分太清楚……
“他敢?!”余旺财眼球瞬间变大,这厮向来是见便宜就占的主儿,怎么允许别人占他便宜呢。
搅和事儿的余旺财不再说话,韩子奇和周彝贵便忙领着纪老前辈,直到店铺正中央的那张桌子边上。
“天青无纹水仙盆?”纪老前辈望着锦盒中呆着那物件儿,一脸激动的朝身旁的韩子奇和周彝贵问道,“子奇,这就是你在窜货场收的那宋汝窑天青无纹水仙盆?”
“纪爷爷,还请您老帮忙掌掌眼。”韩子奇躬身回道。
“你这小子!”纪宗圣恨铁不成钢的点了韩子奇一记,“旁的没学到,倒把你师傅、师爷的假正经学了个十足十,你这哪是请我掌眼啊,让老头子我开开眼还差不离!”
纪老前辈言毕,甩开周彝贵师徒二人搀着自己的手,直接稳稳的两手将那锦盒中放着的天青无纹水仙盆给拿了起来。
纪老虽说年事渐高,但手上功夫却不见变弱,只见他右手稳稳托住水仙盆的盘底,左手则紧紧捏住盆壁,稳稳的将那水仙盆拿在了手中。
“啧啧——”纪老前辈连声叹道,“正经的宋汝窑的东西,大开门儿的玩意儿,今日一见老头子是真正开了眼了,这一趟算是没白来啊!”
纪宗圣不愧是琉璃厂公认的前辈,他老人家上手看东西的时候,整个尚珍阁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来者不管年龄大小,都不由自主的把目光定在了老前辈的身上,直到纪老把那水仙盆放回原位的时候,屏着呼吸的众人才堪堪敢喘口大气。
拜托,老人家都八十了,万一闹出点儿动静,把这价值连城的水仙盆不小心给cei了,这过错算谁的?!
“纪老,您看这东西够真?”
直到纪老前辈入座,喝了半盏茶的功夫下去,现场众人才敢大声喘口气。蓝一贵在徒弟王财的反复挑唆下,第一个鼓起胆子,小心翼翼的问了一句。
纪宗圣并没有答他,端起茶碗轻轻的抿了一口,又在周彝贵的侍候下,狠狠了吸了一记鼻烟壶,在众人都鼻痒难耐的情况下,痛痛快快的打了一个喷嚏之后,这才不紧不慢的开口问道。
“是天合居的蓝掌柜吧?”
“正是小子,您老称呼我一贵,要不叫小蓝就是。”蓝一贵赶忙躬身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