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先,任舟跟在白景行的身后一路走来、最终到达如此偏僻的地方时,还在心中暗忖,那位贵客虽名为“贵”,却要在这样的地方饮宴,无疑与其身份极不相匹。
可是,等真正见到这位客人的时候,任舟又觉得此处与其极为相宜一个和尚如果真的凑到了一群喝酒吃肉的江湖豪客中间,那么只会令双方均大感败兴,还不如躲在这样犄角旮旯的地方,还颇称其“世外之人”的身份。
此处距离喧阗热闹的会场中心虽仅有几十丈的距离,相隔不算太远,但正是这数十丈距离中的灯火变化,将两处几乎分成了全无关联的两个世界:一个光明而繁华,一个晦暗而冷僻。
如今,那位贵客就在这一方冷寂的世界中,如非远处打来的些许灯光,他几乎要与林中的苍茫暮色融为一体了。
但那些熹微的光芒并不足以照亮此处,所以那位客人的大半仍是隐藏在黑暗中,唯在光线所及的地方露出了一些朦胧的影子。
饶是如此,任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的身份。
这并非是因为双方交情深厚事实上,任舟统共只见过对方不到三次。与其说任舟是对此人印象深刻,毋宁说是对旁人介绍对方的话记忆犹新。
“……杭州法华寺的妙谛大师……高僧大德……要是冲撞了他,便等同于得罪了老太爷……”
再想起这段话,当时的情境似乎又重现于任舟的眼前,包括那位伙计在说这些话时的紧张之色,以及……
以及当时受伤未愈、被他背着的刘佩琼。
时隔数月,再想起这位英姿勃发的姑娘,却令任舟重重地叹了口气。
“任少侠,暌违日久,还记得贫僧否?”
见任舟迟迟不语、一副魂游天际的模样,妙谛轻咳了一声,首先发问了。
“当然。大师宝相……超尘脱俗,可惜前回来去匆匆,未聆尊训,遗憾非常。”
乍回神的任舟下意识想以“宝相庄严”来恭维,但细看了看对方如“八”字一样向下撇的眉眼,以及那副羸弱的身躯,再用那四个字恐怕有讥讽之嫌,故而临时改口。
“超凡脱俗嘛,愧不敢当,寒酸落魄倒是勉勉强强。”说完,妙谛便“呵呵”地笑了起来,那双原本就细窄的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两条缝隙。
“大师玩笑了。大师勇猛精进、肋不沾席,早晚行满功圆。到了那时,人间贫相正是佛间贵相,又何来寒酸呢?”白景行一本正经地说道。
“白居士此言差矣。富贵贫贱,于此间僧看来尚且一般无二,于彼间佛看来更不应有差,即是无分别心。倘有分别心,便分高下,继生争胜心,再而诸恶念并作,最终难免毒龙缠身、万劫不复。于此一事,白居士万万谨慎。”
闻言,白景行微微躬身,摆出一副心悦诚服之色,答道:“多谢大师点拨,弟子受教。”
“好啦,多谢白居士代为将任少侠请来。我与少侠还有几句话要说,就不多留居士在此了。”
面对着妙谛这样生硬的逐客,白景行没有露出丝毫不满之色,仍是恭恭敬敬地应道:“那弟子便不多打扰了。”
说完,他双手合十、向妙谛行了一礼,然后又冲任舟点了点头,才小步离开了。
而妙谛却好像全不把白景行的动作看在眼里一样,既未还礼,也没有丝毫反应,只是沉默着为任舟倒了一杯茶。
“多谢。”任舟双手接过茶杯,放在了自己面前。
“借花献佛而已。”见白景行走得远了,妙谛又恢复了先前的神态,呵呵地笑着。
“大师似乎对白管家颇有微词?”任舟沉默了一下,试探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