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乔虽从未见过母亲,每年今日却哀恸尤甚,姐妹俩在南山石阶跪了好一阵子,才拭泪返回。毕竟明日便是新年,今夜她们还要守岁,为父亲祈求健康平安。
乔蕤咳疾又犯,箭伤未愈,却在帐中饮酒。大乔见此,前夺了酒盏,长眉轻蹙:“父亲别喝了,身还有伤呢,若是加重了如何了得呀?”
爱妻离去十四载,乔蕤仍难放下,每每想起,皆凄凉满怀。尤其是年岁愈高,愈是怀念故人,明知道肺痨已十分沉重,乔蕤依然借酒浇愁,熟料才半坛酒下肚,两个女儿便回来了。乔蕤见小乔怯生生站在帐门口,望向自己的眼神满是担心,不由有些难受。是啊,妻子因为生小乔难产而亡,却非小乔之过,她小小年纪没了母亲,才是最可怜的那一个啊。
乔蕤满心不忍,摆手招呼两个女儿前:“莹儿,婉儿,你们俩来坐罢,爹有话跟你们说。”
大乔与小乔乖乖前,坐在乔蕤对侧,等听父亲吩咐。乔蕤酒气头,头脑却愈发清醒:“莹儿,孙伯符那小子已攻下庐江,若是一切顺利,开春他就会来找爹提亲的。”
大乔垂着小脑袋,低低应道:“是”
“莹儿,爹从不指望你与婉儿攀附什么权势富贵,只要你们能过安生日子,哪怕是山间匹夫,爹也不会挑剔孙伯符这小子并非池中之物,你若跟了他,这辈子定是少不了的奔波劳碌,你可想好了?”
一想到要离开父亲和这个家,大乔泣泪涟涟,掩面而泣,良久说不出一字来。
小乔见大乔如此,十分心疼,她暗暗攥住大乔的手,对乔蕤道:“爹,虽然孙伯符废话多又自以为是,语调轻薄又爱动武,可他真的对姐姐挺好的婉儿觉得,他是真心实意喜欢姐姐。”
小乔这话明明是向着孙策,听起来却像数落他一般。大乔转泣为笑,用绢帕拭去泪珠,对乔蕤一拜:“父亲的担忧,女儿都明白。最开始,女儿不过是为了将他引入军中,日后能为父亲所用谁知一世冤家就此结成,他数度为我出生入死,我也再难将他舍弃了”
乔蕤沉默未语,好一阵才叹道:“莹儿,若你看的是周公瑾而不是孙伯符,为父一点不会忧心反对。可是孙家世代将门,孙坚又曾与为父同在主公帐下为父实在是怕你受委屈啊。”
乔蕤竟曾经动过将大乔许给周瑜的怪念头,小乔本端起小盏呷水喝,此刻一口呛住,好一阵子喘不气来。
大乔亦觉尴尬,岔话道:“父亲一直敬重孙老将军为人,先前也对我与婉儿说起过他的功绩,为何不愿与他结亲呢”
乔蕤双目定定,蓦然一阵猛咳。大乔赶忙起身为父亲捶背,却未发觉他拭口的白帕有丝缕血痕。小乔为乔蕤递一杯水,他一饮而尽,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沉吟太息道:“莹儿已经十六,婉儿也马十四了,为父带兵打仗,常年在外,对你们未尽养育之意,心中时常有愧啊。此次攻打徐州,为父不慎受伤,命悬一线时,记挂的唯有你们姐妹二人。莹儿,婉儿,你们答应为父,若是有朝一日为父遭遇不测,你们不必为我守孝,遇见可靠之人,便嫁了罢”
大乔惊叫否决:“父亲莫说这不吉利的话,定然不会有事的!”
乔蕤摇头苦笑:“傻孩子,人活一世短短数十载,谁又能左右自己的命运?更何况像为父这样的武将,脑袋别在腰,有一日没一日,又有谁说了算呢?莹儿,你是长姐,日后定要为婉儿寻个善良温和之人,她打小没娘,一定要找个人疼她”
乔蕤说着说着,不觉红了眼眶。大乔亦忍不住垂泪,颔首道:“父亲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婉儿委屈”
乔蕤望着两个出挑俊秀的女儿,不知该高兴还是伤怀,只见那厢小乔已忍不住,嚎啕大哭了起来。乔蕤抬起粗糙地大手,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却不知如何宽慰。
帐外传来打更之声,大乔极力克制情绪,强笑道:“父亲,婉儿,新岁到了,大年初一,我们可不该哭了呢。”
小乔亦起身拭泪,语调却仍带着哭腔:“爹爹,你放心,今年我一定好好守岁,一个盹儿也不打,为爹爹祈福延寿。”
正当一家人其乐融融之际,帐外传来士兵的通报之音:“报!乔将军,孙少将军方从寿春回来,要,要见大乔姑娘”
下午在舒城时,孙策一口拒绝了孙贲的邀约,全力御马狂奔,便是为了在新岁第一天第一时间见到大乔。虽明知去营中寻她有些不妥,他却难以克制己心,无法压制想见她的念头。
朗朗俊逸身姿立在营中篱墙处,皎如玉树临风,漫天星辉相随,便是这夜幕下最曜然的风景。
不过多时,红妆仙裳佳人盈盈而来,待云破月出,寒光映出她绝色姿容一瞬,孙策大步迎,喜道:“莹儿”
孙策昨夜凌晨出发,今晚又策马赶回,往返驰骋六百里,大乔不忍他如此劳碌,轻道:“怎的这般辛苦来回?何不在寿春住一夜,也好过赶夜路啊。”
孙策大大的斗篷一挥,将大乔裹入怀中,坏笑道:“今日我堂兄倒是说,寿春城里新开了一家馆子,叫什么望春楼,老板娘娇俏得很,要带我去看。我怕你伤心,这才连夜赶回来的。”
大乔抬眼一嗔:“我有什么好伤心的?不然少将军现下回去罢,还赶得人家早开张呢。”
孙策哈哈大笑,在大乔光洁白嫩的额一吻:“好莹儿,莫跟我置气了。我连夜赶路,便是希望新年第一个见到的人是你,就冲着这份心意,你是不是该奖励奖励我?”
孙策言罢,歪头指指自己的面颊,暗示大乔献香吻。谁知大乔抬起小手,将他的脸推开:“你见到的第一个人可不是我呢,是方才那通传的士兵。”
今年的冬日尤为寒冷,两人耳鬓厮磨,却没有畏寒之意。孙策与大乔十指交缠,敛了调笑的神色,一字一句道:“莹儿,初一到十五都是年下,提亲不合规矩,我打算正月十六去找你父亲,请程普将军保媒,你觉得如何?”
年下不宜提亲,可孙策也不能才出正月十五,就来找自己父亲罢?大乔红着小脸否道:“还,还是春暖花开了再”
孙策不打算给大乔任何逃避的机会,他环住她瘦削的肩,俯身在她唇一吻:“好,就这么说定了!莹儿,你去陪你父亲和妹妹罢,我也回去看看公瑾。”
语罢,孙策起身离去,出了营门,还得意洋洋地冲大乔招了招手。大乔亦挥舞小手回应,见孙策御马消失在了夜色中,她才返身而还。嫁与他为妻,是个渺远又模糊的愿望,待到快要实现这一刻,依然显得那般不真实。
天边有流星划过,在漆黑的夜幕留下一道华丽的光影。大乔掌心合十,低低道:“娘,若你在天有灵,便请保佑我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