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策军下,程普黄盖与韩当朱治皆久经沙场,对于攻城略地十分熟稔。即便孙策与周瑜不在,他们亦能将城中事处理得井井有条。及至落日时分,舒城内外城防便皆已换作了孙策下部。
孙策吩咐手下,宽待陆家诸人,而后便率众策马回营。此一战竟未损兵折将,营中驻守不顾天寒霜冻,夹道欢庆,百余人熙熙攘攘挤在辕门处,齐声高喊:“威武!威武!威武!”
欢呼声如山呼海啸,可孙策的目光只定定锁着灯火阑珊处那单薄的身影。大乔秉绝色姿容,即便立在人群之后亦十分出挑,她眉眼含笑,望着那高头骏马的英武身姿,神情无比温柔。四目交汇一瞬,她羞颜飞红,望向旁处,不敢与孙策相视。
孙策看出大乔羞赧,可她愈是这般,他便愈是不愿放手。孙策翻身下马,穿过恭贺的人群,径直来到大乔身前,不顾左右目光,一把抓住她的双手,挤眼轻笑道:“莹儿,我回来了,今日攻城,害你担心了罢。”
大乔显然未想到,孙策未理会众人,而是直接来到自己身前,她面色涨红难堪,欲将小手抽出。孙策却好死不死地拽着,不给她抽离的机会。大乔抬眼一瞋,低低嘟囔着,好似是对孙策,又像对他身后某人道:“爹”
爹?孙策身子一凛,回身而望,只见乔蕤与周瑜一道立在不远处,他一时尴尬,返身迎,对乔蕤一礼道:“先前听闻乔将军抱恙,孙某心中十分焦急,现下见将军无虞,便,便安心了。”
孙策这一席话发自真心,说出来却显得有些不真诚,他原是颇善辞令之人,此时此刻却暗骂自己嘴笨。所幸乔蕤并未放在心,对孙策回礼道:“孙少将军辛苦,烦请入我帐来,本将军有要事,与孙少将军协商。”
乔蕤面色不佳,神情更是有些阴郁。孙策不明所以,却少不得拱手称是,嘱咐过几名老将后,随乔蕤一道向营地走去。
下了整整一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南国深冬,难得这般莹白清净。人群仍在欢庆胜利,大乔却一点也乐不起来。今日一见父亲,霎时觉得他老了许多,眸色深沉,欲言又止,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现下见父亲将孙策叫去,大乔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攻城虽顺利,往后诸事却不知能否如愿,可除了无止境地等待,她又能做什么呢?即便有张良计傍身,在亲情与爱人间亦难两全,大乔立在茫茫大雪间,一颗心却似放在滚水中,沸腾不安。
周瑜与大乔一样,亦尚未放下高悬的心。今日前脚才破舒城,那怪鸟便后脚跟来,成群结队竟有百余只,重伤乔蕤下部数百人。而几日之前,孙策已将李丰暗结黄祖之证据种种,派人快马加鞭传至寿春报与袁术,按理说,即便李丰有同谋,亦该收敛,怎还会酿出如此血案?
人命关天,周瑜来不及细想,只顾四处收罗药材,为那些仍因鸟毒而痛苦挣扎的士兵治病。可他脑中有个隐隐的念头盘旋,好似黟山一别,那山顶吹笛之人并未收手,反有几分大幕初揭,尽情玩味的意味了。
军帐内,乔蕤缓步走软席。虽是隆冬时节,他却虚汗满头。孙策觉察乔蕤身子不佳,若有所思:“乔将军伤病还未痊愈,便迅速赶来,可是有什么顶要紧的事?”
乔蕤摆手示意孙策坐下,而后从随身的药包中取出白天竹片,压在舌下含住镇咳:“孙少将军,前几日你可有往寿春送信,向主公汇报,我帐下裨将李丰通敌叛逆?”
“孙某所报,桩桩件件皆有真凭实据,乔将军难道要护短吗?”虽尽力控制自己不去想五年前乔蕤携带辎重,拖延渡江之事,亦不愿将父亲遇害怪罪在他身,可心中难免会有芥蒂,此话方脱口,孙策便十足懊悔。
好在乔蕤未深究他言语中的冲撞之意,边咳边道:“现下哪里是本将军如何?主公看了你所奏报的文书,勃然大怒!李丰更是趁机告状,称你嫉妒同僚,刚愎自用,围城一战迁延自顾,只会纸谈兵,不肯与之配合攻城主公一怒之下,欲表朝廷,废了你这怀义校尉,这是文书,少将军自己看罢。”
打从曹操吞并徐州后,袁术心心念念所想,便是开疆拓土,争权夺势。乔蕤战败,令袁术丧失了占据徐州的良机,恰逢此时,他又接到孙策揭发李丰的密函,自是气不打一处来,只顾恼怒孙策未速速攻克庐江,哪里还顾得旁的。
不消说,此次确实筹谋不慎,没顾及徐州战败对袁术心情的影响,可他这样一位“主公”,任性跋扈,识人不明,如此愚蠢,又如何指望他能选贤任能?
孙策又气又好笑,面却不好表露出来。乔蕤如何能看不出他的委屈,叹道:“好在你今日攻城得胜,本将军已派人将此消息传回寿春,或许能令主公回转心意否则,少将军这庐江太守之位,只怕堪忧了。”
这庐江太守之位,不仅事关能否西进征讨黄祖刘表,为父复仇,亦关系到能否娶大乔为妻。想到这里,孙策背后蓦然一凉,他拱手冲乔蕤一礼,沉声道:“有劳乔将军。”
待伙夫队备好了今日晚餐,周瑜便借伙房炉灶来烹药。被鸟啄伤的士兵颇多,若不及时医治,便会有性命之忧。周瑜即刻命吕蒙前往附近村落,寻来七八口药锅,将药材细细填入其中,而后细火慢慢烘焙。
吕蒙本不是个细腻之人,自是不擅长打理药材,待准备工作做足后,周瑜让他回房休息,而后亲自看着七八口药锅。
大雪骤停,无星无月的深夜里极为寒冷,这伙房内却热气蒸腾。正当周瑜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房门忽然吱呀一响,他头也不抬,想当然地以为来人是吕蒙:“说了你不必帮忙,笨手笨脚只会添乱,早些回去歇着罢。”
小乔嗓音清澈,如芙蓉泣露,语调却十足顽皮:“嫌我笨手笨脚,为何还穿我做的衣裳啊?”
未想到来人是小乔,周瑜自觉失礼,起身招呼道:“我以为是阿蒙,没想到是小乔姑娘这里药气太重,不是姑娘家能待的地方,快请回罢。”
哪知小乔不肯走,前抽过周瑜手中的蒲扇,轻轻扇着炉火:“这药方可是我试出来的,你就这么赶我走,太不像样子了罢?”
听小乔如是说,周瑜赶忙拱手笑道:“姑娘舍命相救之意,周某永志难忘,只是”
“这不就得了”,小乔不等周瑜说完,走前将七八个药炉扇了个遍,“按说我今日可该谢谢你呢,若非是你赶去,我父亲只怕要遭殃。”
见周瑜望着自己不答话,小乔将小手在他眼前轻晃:“怎么了?呆呆愣愣的。”
周瑜乃是想起那怪鸟,心中疑惑难解,但说与小乔无益,只会令她徒增烦扰,周瑜摇头转言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小乔姑娘好像长大了,说话也像个大人的样子了。”
“可不是吗?过了年,我就十四了”,小乔明眸轻眨,冲周瑜歪头一笑,继续扇着炉火。
这一锅一锅的药,细火烘焙,再研磨成粉,调药搓条和丸,工序一样不少。两人一道忙活至深夜,小乔累得两条纤细的胳膊都已抬不起来,她轻轻拭去额的细汗,坐倒捶捶瘦肩:“周郎,舒城攻克了,孙伯符做了太守,是不是就要娶我姐姐了啊。”
“若是顺利,应当如此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