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韩子吟的脑海里过了许多张脸。
刚辞职的员工,另一个副馆长孙进,兼着票务和解说员的沈思东,包括马上就要少一份活的外包公司会计,都有可能是这个内鬼。
唉,好纠结,红包发给谁呢你说。
罢了,不管是谁搞的吧,来日必有厚报。
众所周知,土地使用权这玩意,越干净越好卖。
而博物馆本身就有各种各样的资料和证书,上面都提到了这块地。
也就是说只要韩子吟把那些资格证书啥的,都给它弄没,这块地就被洗白白,成了清纯的好地,没有任何牵扯,肯定被人抢破头。
放眼望去,有什么比在媒体前坦诚认错、主动请辞,更能把自己悲凉的现状公布于众,更能败坏掉这些资格的呢?
一举两得,这可真是想吃冰下枕头。
韩子吟看着正在念开场白的新闻组,主持人和摄像小哥专注的神情,宛如看诊的医生护士一般,令人温暖。
都是好人啊。
此时,两男一女中的最后一位,一个西装革履,腋下夹着皮包的眼镜男,悄摸摸凑到韩子吟身边,递了根烟:“哥们儿,怎么了,博物馆开不下去了?”
韩子吟拍拍他点火的手以示感谢,诧异地说:“是啊,你不是……”
“我不是采访的,”眼镜男用怀旧的目光四处张望,“我是开搬家公司的。”
哦,韩子吟看了一眼花坛旁边蹲着看草的李鹤晚,原来没谎报军情。
“你好,我是馆长,直说吧,我的要求是……”
“我听说有采汉博物馆的活儿,好久没来就来看看。”眼镜老板突然打断了他的话,“那块汉光武年间的五铢钱还在吗?”
哟,这是要给友情价。
“当然,确实还在。”韩子吟配合地点点头。
“那是我捐赠的藏品,还在就好。”眼镜老板语气逐渐唏嘘了起来,“我小时候,暑假,在路边玩嘛,那时候哪有手机电脑啊,土坷垃都能玩一天。”
等一下,大哥,走远了走远了,你倒是聊活儿啊,聊报酬也行啊。
“那个夏天很热,没人陪我,我也不想回家,就在挖蚯蚓,看看它们会不会热死。结果就挖到了那块古钱。”
他用追忆往昔的低沉音调说:“我当时如获至宝,赶紧藏进口袋送到博物馆,赵馆长把我狠狠夸奖了一番,还给了我一百块钱,你知道一百块钱,对一个只能玩土坷垃和蚯蚓的小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想知道可以不?
韩子吟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正从脊梁爬上来,颇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呵,我也忘了,只记得那时候学习不好的孩子做对了事也不会被夸奖。还有,那天的雪糕真的很甜、很甜。”
眼镜老板追忆完,突然话锋一转,用特务接头的语速,斩钉截铁地说道:“我刚才去套了近乎,都帮你打听好了,他们没有把你黑到底的意思,你只要在发言这一块兜住,博物馆就还有机会。”
我不要这个机会行不行!
“大哥你先听我……哎呦!”
眼镜老板很酷地用力一拍韩子吟的胸脯,用两指点了点自己发红的眼睛,又指向韩子吟的双眼:“年轻人,我可不会接你这个自暴自弃的活儿,我的同行们也不会。人间无绝望,莫以如今看将来。”说罢丝毫不给接茬的空档,毅然转身离开,背影要多决绝有多决绝,竟有几分大侠式的落寞。
你耍哪门子帅啊!
韩子吟嘴里的香烟噗地喷了出去:“不是,哎,大哥,你别走!”
“记得,守好我们的博物馆!”
守个屁啊,你煽完情就走啊?到手的钱不赚了,这怎么还变卦呢?
如今你这一走人间不绝望了,我绝望了!我知道你跟老馆长有感情,那我是老赵的远房子孙,你不能眼睁睁看着他的后辈将来被博物馆拖累死吧?
这话又不能全说。
眼看着对方走远,韩子吟挠了挠假发下面的头皮。
这巧合你往哪说理去,他就随便那么一雇,恰好雇回来个故交人。
嘶,情况好像朝自己想象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本来还想趁着这次采访,公开地清空藏品,然后借坡下驴打个卖地广告。
可现在看主持人和摄影师,好像正声情并茂地在介绍博物馆的悠久历史,偶尔投来过惋惜的目光,怎么看怎么是在给博物馆拉人情分。
这馆平时也没见这么有分量啊?
怎么感觉这会儿全世界都在救它呢?
不行,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怎样也经不起每月十万的支出,地必须要卖!
哪怕今天这巧合是老天爷在和自己作对,那也得卖出去,搬家公司不接,自己就亲自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