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毫厘两偈
一六七传法,竞偈传法
一六八上座呈偈!上座呈偈
一六九大难,大难
一七一部浓缩的楞伽
一七一只到门外,未入门内
一七二诵者何偈
一七三望上人引至偈前
一七四亦有一偈
一七五何得多时使他肉身菩萨
一六七传法,竞偈传法
五祖叫走慧能,留下众僧,他究竟要做什么呢……
自面慧能之后,一个重大的决定,就在大师内里开始酝酿、开始擘画了,他要成就慧能,他要为如来禅法再辟蹊径。为此,他用心在做勘验,尽力与之铺垫,可人算不如天算,又是慧能的犀利,迫使他不得不放弃刚刚计划好的按步就班了,因为他不想让宗门最大的希望从一开始就变得完全不可预期……
百世一人,如何让拈花一脉把握住这个得人的幸运呢?
千载一时,如何给法门龙象一个直跃高处的机会且又能有效平衡眼下的情势,更转移众弟子心中的愤愤呢?
传法,提前传法,公开竞偈传法!
方才慧能与神秀思想交锋过程之中,这一意念不仅再跃心头,且很快就坚定了下来……
“东山法门,尽在秀矣,”的确也是由衷之言。自性本来清净,只因妄念所覆,六尘所染,所以理则顿悟,事须渐除,或真这前学佛修佛至高境界和最胜途径了吧?但如此学佛修佛,不仅极易误入著相求福的歧路,且更于佛法所期人人成佛及天下净土的济世情怀或差之毫厘,却也失之千里了吧……
而心性本净本觉之人顿悟诸法实相,那一无所得,一无所著的幡然之中“不舍道法而现凡夫事”的随缘旷放里,人因此得生死解脱而成就自在的百年,世因此去罪恶渊薮而最终尘寰西天,如此佛法,又如何不有广布流传的强大生命力呢?如此学佛修佛,或才是佛法玄旨更佛祖觉人济世的悲心大愿吧?可如此佛法,或许还真可能叫那些著相有执之人多有失望,甚为失落了吧……
叫走慧能,当然是保护之举,也确有避嫌之意。而此避嫌,不也当下最好的保护吗?公开竞偈传法,慧能又怎会置身事外?名义上把他排除在外,对其不仅是另一种形式的勘验,何尝不也一次横空出世的非常机缘呢?公开竞偈的公平公正不仅自有公论,且此中于慧能哪怕一点点儿的苛刻,本身不也是对神秀拥戴者们的有所看顾,有所安抚了吗?只是……但愿……但目前为止,这个獦獠不仅从未叫人失望过,且还总是叫人惊奇惊异更惊喜出乎所预……
想到这里,已是拿定主意的大师面对满殿弟子眼巴巴的目光开口当然亦是完全出人意料了
“修佛之人生死事大,汝等终日只求福田,不求出离生死苦海。人自性若迷,福何可救?今日我这里正式宣布,吾将公开竞传宗门衣法。人,不分高下内外,唯以见性为证。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来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迟滞!”
大声言罢,五祖谁也不看,于众弟子骇然神情更茫然目光之中,缓步径直出门而去……
一六八上座呈偈!上座呈偈
五祖发话之时,大殿早是鸦雀无声五祖发话之后,大殿更是静得有些瘆人而大师出殿的脚步,更步步如捶,声声似鼓,重重擂在响在众位门人的深心
大师今日怎么了!?这是真的吗?这又为什么……一时全都有些发懵的目光,木木将五祖送出了大门……
大师的身影早已看不见了,脚步声也听不到了,众弟子大惑的目光才开始左右前后互相探询探问……片刻之后,大殿便暴发出哄然一片的喧嚷了
“历代祖师传法,哪有公开竞偈的?”
“这分明是在为獦獠大开方便之门嘛!”
“獦獠还未正式拜师,更未受戒……”
“那又何言不分高下内外?”
“五祖不是把獦獠先叫走了吗?”
“哪有不透风的墙,说不定獦獠早就呈偈了!”
“獦獠邪说,无有资格!”
……
而满殿之中,震动最大最深的,莫过身为上座,身为教授师的神秀了……
慧能之前,上上下下,山里山外,甚至他自己的心里,那东山法门的传人,除他之外,还有第二人选吗?本来一切都顺理成章,本来一切只待时日而已,可自慧能出现之后……
“啪、啪、啪!”
众人喧哗之中,神秀失神之际,禅堂维那法安禅师这时果断走向讲台,果决重重敲响了戒板……大殿渐渐安静下来之时,只听法安禅师大声言到:
“众位同门,大师多次说过,东山法门,尽在首座!公开竞法,吾等虽是难测圣意,但我以为只一个形式而已,或更是叫某些无知却又狂妄自大之人不可小瞧我们东山的非常之举。教授师神秀大和尚,出生人品更佛法修为山中无人堪比,五祖传法,我以为非上座莫属,不知众位意下如何?”
“维那说得对!”
“南蛮獦獠,不知天高地厚!”
“东山之学,尽在首座!”
……
“那我就再多一句了,诸位师兄师弟和徒辈之中,有否也愿呈偈一试的?”人响应的间隙,法安抓紧又言。
大殿一时静默之后,便摇头一片,哂然一片,更一片非上座莫属的声音了……
“那我就两条提议了!”声音一律之中,法安格外严肃:
“一,恳请上座呈偈五祖,我等之后,唯五祖和上座不依止他人
二,今日呈偈竞法之事,吾等自知,不得外泄!”
“我等不言,智先难知!”
“东山承法,非上座莫属!”
“我等只服上座,请上座呈偈!”
“上座呈偈!上座呈偈!上座呈偈……”
法安提议,殿内一时虽也片言担忧,但随即便齐齐拥戴之声了。平日禅心清寂的和尚们,不知为何此中此刻却群情激昂,志意成城……
一六九大难,大难
从来没这么自信过……
上座呈偈!上座呈偈!上座呈偈……大殿众心所向的热流,几天来一直在神秀的胸中来回驰激,上下鼓荡……
可从来也没这么纠结过,那獦獠年初山下山上的惊人之语更前天与自己相论之中的非常思维现在细想起来,还真不怪五祖这大半年于之的良苦用心和突然竞偈传法衡情度势的逾常之举……
遵五祖要求更同门所望,那偈当日已是有成了,可这两天不管白日黑夜,每每行至廊间堂前,为何就那么的紧张和心虚呢……
想自己与大师年齿相近,戒腊也快四十了,更山中受人礼拜,那道法之修又实实着落在了哪里呢……
寂寂寒冷的黑暗之中,祖室透出的灯光昏黄微弱,但此时此刻在神秀的眼里心里,却有着难以直视的眩目之亮……
向前吧,“求法即善,觅祖即恶,却同凡心夺其圣位奚别?”
退身吧,“若不呈偈,终不得法,”更大师“如何知我心中见解深浅?”
“大难,大难”呐……
整整两天两夜了,这种内里的煎熬已使神秀“心中恍惚”,形容憔悴,年奔花甲之人,怎能长久经此折腾呢?不行,今晚无论如何一定要面见大师,即便不为自己,也要为东山之学,更为那些充分信赖自己的师兄、师弟及同门弟子吧。想到这里,强打精神的神秀决计向前了,可有些发软的双腿却不那么太听使唤,因此迈步之中不由伸出了双手,而双手又一下触着了廊壁……
何不书偈廊壁呢?!
或许,廊壁冰凉冰凉的温度,一下激活了神秀分外疲惫的心窍?
或许,神秀此时更加清醒的意识到了,如此精神状态面见五祖且面对如此重大的事情,那将是何等的难堪,何等的不妥,何等的遗憾……
书偈廊壁,大师“看见忽若道好,即出礼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虽与得法无缘,但于大师和自己,都有台阶好下吧,况偈之公开,本身更合竞偈传法之意吧……
主意拿定,神秀似乎一下又找回了魂魄,人即快步返身回屋去准备笔墨了。三更刚过,夜深无人,便悄然“执灯,书偈于南廊壁间”……
仲冬清冷清冷的后半宿里,神秀好几日没坐得这么安稳,这么踏实了,那是因为这颗纠结了几天几夜的煎熬之心,终于有了一时的着落和轻松……
一七一部浓缩的楞伽
达摩东来,楞伽乃传道之依,印心之要。虽四祖将文殊般若经与之摆在了同一位置,弘忍大师更是分外推崇金刚经,但那楞伽在宗门的地位,依然如山之重,如磐之稳。
“东山法门,尽在秀矣!”不仅有言神秀特别擅长楞伽,且更是可知可见弘忍大师于中的传承。去年大师就与神秀共同商议好了,要利用堂前廊壁描绘楞伽变相图以宏扬流传经中旨趣,因此前段时间里,三大间廊壁已按计划整饬一新了。而派人联系的江州画师卢供奉,昨日也带着刚刚完成的样稿如约上山了。
一大早,五祖便向廊间走去,他想在现场再梳理一下构思,到时好与供奉最终敲定绘画的重点和布局,可远远的,却突见几行文字醒目于上了怎么回事?大师三步并作两步,急急想看个究竟……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好精炼的文字!简直就是一部浓缩的楞伽。
好漂亮的书法!三间步廊,即便颜色五彩,最终夺人眼目的,或将只此墨宝吧。
这偈这书,显然神秀无疑,可他为什么不直接相呈,而要明书此处呢……
“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
心性本净本觉,无明何以覆盖,客尘何能污染?而人一生都在时时拂拭,特别是于“闲静处,跏趺宴坐,心注一境”,那生死解脱的生命更自在的人生,又在何时何处呢……
如在当下,当下在时时拂尘拭镜
如在来生来世,则是生死轮回
如在净除得佛之后,那佛之所得又是什么呢……
如无佛可得,那拂拭岂不落空?
如有佛可得,不仅有执,更是有相,这明镜又明个什么,觉性又觉在了哪里呢……
“大师早!”
卢供奉守时而到的招呼,一下打断了五祖于偈前的凝神……其实,早有门人在壁前开始聚集了,但见五祖于之专注非常,才没敢靠近打扰罢了。
“施主早。”
回过神来的五祖见是供奉,脑子一下又飞快的转了起来这画作还是暂不作了呢……
不知为什么,这几天不但没见慧能的半点儿动静,就连智先的身影似乎也消失了……留偈于壁,令人传诵,既是东山之学,更可引来竞偈,这或许还是老天有意给慧能也是给东山的一个机会机缘吧……想到这里,五祖果断而言:
“有劳施主了,经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壁上此偈,乃楞伽大旨,画暂不作了。但留此偈,与人诵持,依此偈修,免坠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呀!”
说了,又令渐渐围观上来的门人“炷香礼敬,”并谓于中亦可“即得见性”。而“门人诵偈,皆曰善哉!”……
远远的,神秀来得更早,且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了。
一七一只到门外,未入门内
“上座,大师观偈异常专注!”
“上座,大师吩咐供奉不画变相了,看来是要保留此偈。”
“上座,大师说依此偈修,免坠恶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上座,大师命门人炷香礼敬,谓尽诵此偈,即得见性。”
“上座,观偈诵偈者,皆曰善哉!”
……
东山门人一早见大师专注廊壁之偈,更见上座远远望之心神不宁,一下就明白他们的教授师已是呈偈了可上座为什么不直呈五祖而是公开明题廊壁之上呢……门人纷纷揣测悄声议论之中,那于上座的钦佩及拥戴之情更是生发由衷了……
“尽诵此偈,即得见性。”门人带给的千言万语,唯这一句在神秀的心里声成金石……可为什么整整一天了,却没见到得到预期应有的一星半点儿动静呢?难道……当更深人静五祖才差人来悄悄召唤之时,神秀心里的忐忑,不但没有随之而去,反是越想越有些加重了……
“偈是汝作否?”
人到之后,五祖掩门的动作及明知故问的开头,更叫神秀一下证实了原来一切都是五祖在用心顾全自己的猜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