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又是桃红柳绿梨花白。梨花一岁零三个月了。过了周岁后,她的词汇量猛增,小嘴也利索起来,除了小腿还不太受自己控制,跑不快,偶尔还会被自已的小短腿拌个狗啃泥之外,其它方面都以让家人吃惊甚至震惊的速度发展着。
李薇心说,前世经常看到什么二岁会背唐诗三百首,不到三岁的娃儿能够口齿清晰的登上春晚舞台唱着花木兰,跟那些神童一对比,她这样的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再者她要的不过是说话权利的罢了。
除了李薇这个伪小娃儿引起的小小轰动之外,李家还有一件让人兴奋的大事儿。
何氏在镇上读书的小弟,李薇的小舅舅何文轩过年回来时,带来一个好消息,说私塾里新来了一位姓王的老先生,学问好,见识广,又是位廪生,对他颇为赏识,主动提出愿为他做廪保,让他参加今年的童生试。这对老何家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儿。祖祖辈辈在土里刨食儿,没成想竟有了出人头第的机会,说不定将来还能做官老爷呢。
喜得何氏自得了这消息,每天早中晚三柱香拜神求佛,虔诚得很。
李薇知道自己的这位小舅比她小姨大两岁,现年快十七岁了。常听她娘唠叨着,原本家里头也没供他读书的心,只是他自幼多病,生月又是十月初一下元节,八字不太好,将来不好说人家。
再者人也是长得细胳膊细腿的,何氏就跟她娘商量着,这身量干庄稼活儿是不成的,不如送去学个字儿,将来去哪家当个帐房,能赚个钱儿,好说亲事,也能养活一家子人。
她爹娘商量了下,觉得这也是个办法,十二岁上在邻村一个先生家里开了蒙,到十四岁上,邻村的老先生说他教不了,这孩子聪慧,说不定将来能考个秀才举人的,光宗耀祖,送到镇上吧,别耽误了。
乡下人一辈子在土刨食,自然知道这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劳,李薇姥爷姥娘想着反正已给他花了些钱,不若送去试试,就这么送到了镇上。何文轩虽长得弱,却懂事儿得很,读书用功,先生们都喜欢他。他功课好,字写得更好,主意也正。自去年开始,每到假休时他也不回家,反而是与同窗结伴儿去县城里头,在街头替人写家书,写对子,赚些钱儿。
李薇姥娘家里还算是过得去,便不要他赚的钱,所以那些钱大部分都给了何氏。
李薇做口不能言的小奶娃儿时,恍惚见过这位小舅舅一面儿,身量倒不低,只是瘦得很,面容白净,混身带着一股子儒雅的书生气息,眼睛温温润润的。今年过年时一见,恍惚比先前儿更稳重些,丁点儿没有自诩为读人的清高迂腐,见谁都和和气气的,温言和语,却带着让人不容忽视的力量。
在她们家里住了两天儿,陪着她娘说闲话拉家常,陪着她爹喝两杯,连带十分认真的考察她们家新晋成员佟永年小盆友的功课,顺带还布置下五百张大字儿的作业;还有回答小春杏各式各样的问题,一样不拉……让李薇对这位小舅舅的好感指数直线上升……
小舅舅走后不久,还没出正月十五,便有人上门儿,话里话外的透着想结亲的意思……
何氏在家里是老大,对自己的兄妹那可是掏了心窝子的疼。李薇小舅舅有了这样机会,她自是有多大的劲儿就使多大劲儿。
旁的忙帮不上,有佟氏留下的钱财,倒可以帮衬一把。私下里拉着佟永年跟他商量这事,拿出二十两银子,给梨花小舅舅考试打点用。佟永年说,“梨花舅舅就是我舅舅呢,娘只管用。”又说,那钱是娘给娘的,不是给我。
何氏又是欣慰又是高兴又是心疼,抱着佟永年直说好孩子,正月十五一过,何氏避了他,带着香烛黄纸去给佟氏上坟,把这事儿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遍。
李薇小舅要参加县试的消息传到李家村,满村人的都艳羡李海歆夫妇。说风凉话儿的,就说李海歆家祖坟上冒青烟儿了,捡了个好儿子,这下小舅子要考秀才了,还能不沾沾那大笔钱财的光?真心与何氏相好的,抽空都来提前恭贺一番,也有些人家不相熟的,想着日后能沾上光的,也三三两两结伴儿到家里来坐坐,先混个脸儿熟。
何氏原先是想让丈夫陪着去县考,李薇小舅说不用,有几个结了五连保的,一起作伴儿,再者李薇大舅舅早定了要跟着去,何氏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儿,便作罢了。
只是这心里头见天儿掂记着这事儿,安生不下来,也没心思做活计,便四处走走,与人说说话儿。
李王氏见何氏一改原先闷在家里的姿态,四处兴兴头的蹿,心里头十分不喜她的招摇显摆,在家里唠叨了几回,说,看到时梨花小舅考不上,她的脸儿往哪里放。
这话儿不知道是被谁传了出来,传到何氏耳朵里。把何氏气得心口直疼。
李海歆就说她,“孩子娘,知道你心里头高兴。可你这么着,人家可不就认为你是故意招摇?再说,万一梨花小舅真考不上咋办?”
何氏气哼哼,“你们就看不得我们老何家有半点好事儿!”说着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李海歆的脸儿也黑了下来。
李薇正和小四姐春杏、佟永年在南间儿炕上学识字儿,姐姐们在北间儿炕上绣花的绣花,搓麻绳的搓麻绳。听见了,心说,爹咧,娘咧,为这个吵嘴值当么?
隔着窗子大声搭话:“再考!”又抱着那本百家姓,脆声念着,“赵、钱、孙、李……”小春杏也接着大声念,“周、吴、郑、王……”。声音比她的更大,更响亮,带着十分炫耀和显摆。李薇怨念的瞥了她一眼,又跟着念起来。
何氏在外面一愣,瞥了李海歆一眼,笑着往东屋去,“我们梨花说得对,考不中就再考!不但文轩要考,我们年哥儿也要考,将来我们梨花也去考……”说到最后,话音里已带出笑意来。口里叫着精怪丫头,来让娘抱抱之类的进了东屋。
李海歆笑笑,无奈摇头。
何氏进了东屋南间儿,见两个女儿,头脸儿仰着,摇头晃脑的,眼睛根本没盯着书看。想起梨花这孩子就是记性好,别人不过说一遍新鲜的,她就记住了,看这样子就知道是年哥儿念叨得多了,她俩就记住了那么些。
走过去抱她,又拉小春杏,“你们两个都下来,别碍着哥哥看书写字儿。”
小春杏扭着身子不肯下炕。
佟永年脸上带笑,仰起头,唇角勾起,“娘,就让小杏在这里呆着吧。不碍的。”李薇看见她娘原本因小四姐不听话,微绷起的脸儿,刹时舒展。
很郁闷。这个小男娃儿抢了她最最最受宠的位置,现在变成最最受宠了。
不过自李海歆说过之后,何氏倒是收敛了许多,强压着,心里头再不静,也不去街上转悠,整日在家里洗洗涮涮,冬衣裳厚棉被拆洗个遍儿,灶台房顶,牲口棚鸡舍边边角角都不拉下的清扫,院子也一天扫两三遍儿。
这日她里里外外找了一圈儿,没活儿可干,急得直转圈儿。春桃手里拎着鞋样子出来,立在东屋门口叫,“娘,你来看看我刚给年哥儿剪的夹鞋样子,这大小合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