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的三间土坯瓦房终于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盖了起来。墙体用白灰涂了白,从外面看起来,倒是与青砖墙面没两样儿,上面盖着的是崭新的黛瓦,在萧萧竹林之中,与李家破旧的正屋对之下很是抢眼儿。
李海歆为了这房子一连两个月没歇着,累得眼窝子凹进去老深,满脸沧桑之色,看上去象一下子老了好几岁。不过他精神却好的很,立在堂屋窗户下,眯着眼儿看着新盖好的房子,眼中带笑,满脸惬意。
何氏抱了一大捆柴进院,看丈夫还是她临走时的姿式,笑着,“看魔障了?”
李海歆搓着粗糙开裂的手掌,嘿嘿笑着,自己亲手盖起的房子越看越顺眼儿。
春桃和春兰从堂屋跑出来,双双去接何氏手中的柴。何氏松了手,叮嘱她们,“南间儿和北间儿的炕,火别让灭了。紧着烧几天,把屋里头的湿气去去。”抬头看了看阴暗暗的天色,“看这天儿象是要下雪了,烧好了炕,好让年哥儿搬新屋子。”
刚过了一周岁,小嘴利索起来的李薇正坐在烧得暖暖的炕上看着三姐春柳用类似纺纱机的工具纺麻绳。佟永年趴在他爹使人新制的没上漆的小炕桌上描大字儿。
在堂屋听见,气愤的喊了声,“我!”自打她说话利索点之后,她娘就没那么稀罕她了,见天年哥儿年哥儿挂在嘴边儿。吃个肉也是年哥儿,做个新棉被也是年哥儿,做双新鞋还是年哥儿……
何氏愣了下,捂嘴笑了起来,站在院里子逗她,“你啥你?!你个臭丫头,样样都要争好的。”
佟永年放了手中的笔,回头看她,把冷凉的手狠搓了搓,待搓得热了些,才去拍李薇的头,嘴角轻抿着,“梨花跟哥哥一块儿住新炕好不好?”
李薇翻了个白眼,心说因为家里房子少,不得已跟你凑在一个炕头,本姑娘忍了快两个月了,现在有了新房子,新炕头,谁还要跟你一起睡!拨开他的手,干脆利索的吐出两个字:“不要!”
春柳闻言抬头,倾了身子朝李薇后背上佯拍了两下,“你还挑人,你当谁稀罕你!反正我不要跟你一起睡。”
李薇避不及,被她拍打个正着。虽然不是很疼,可是她还是把小眉头一皱,翻了小白眼儿,“春柳!坏!”
春柳把搓到一半儿的麻绳一扔,朝她扑过来。李薇手脚并用,快速的躲到佟永年身后。
佟永年张开双臂,拦着春柳,“三姐,别打!”
李薇从他背后伸出小脑袋,朝着佯装生气的三姐做鬼脸儿,咯咯咯笑着。
春柳扑过来又要打她小屁屁,佟永年一个转身儿把李薇抱在怀里,嘴角抿着,眼中带笑,还是那句话,“三姐,别打!”
春柳瞪他一眼,气呼呼的跳下炕,“你就护着她吧!看将来不长成个小疯丫头。”
李薇从佟永年怀里探出头来,朝着三姐的后背扮了个鬼脸儿。做完这个动作,她也郁闷起来,心说,现在好象愈来愈喜欢装小孩儿了,心理年龄直线下降。
何氏在院中听着堂屋里几个孩子笑笑闹,脸上笑意也更浓。问李海歆,“咱屋子也起了,啥时候请那个几帮忙的过来吃顿饭?”
李海歆看了看天儿,说,“就明儿呗。屋头潮气也去的差不多了。请人来吃过饭,咱也好让几个孩子早些搬进去。”
李海歆造这房子不知红了多少人的眼儿,就连原先不信何氏得了佟氏许多钱的人都信了十分。
自从房子开始盖,闲人就没断过,今儿这个来,明儿那个来,有的佯装搭两下手,就揪着何氏开始问,从何氏那里问不出什么的,就偷偷拉着几个孩子套话儿。也有人专往佟永年跟前儿转悠,套他的话儿。
何氏早跟孩子们交待过,谁来问都说这钱是从姥娘家借来的。可村子里的人越是问不出就越是好奇要打听。
何氏愈是不说,他们传得愈邪乎,到后来就连李王氏也坐不住了。试探过大儿子几回,大儿子都说是从梨花姥娘家借来的钱儿。本来也没打算盖房子,家里孩子大了,堂屋不够住,这才与孩子娘商量着,扎紧裤腰带子不吃不喝也得先把房子盖起来。
李王氏不信,垂头抹泪儿叹气,给老大絮叨老三的亲事如何如何,媒婆提了几家亲事儿,人家都嫌咱穷,给黄了。有几个不嫌穷的,还狮子大张口要礼钱。
李海歆只是听着不说话,跟着叹气,说要不让孩子娘再去梨花姥娘家借借?
李王氏就沉了脸,说儿子分了家就不顾爹娘死活!李海歆也跟着黑了脸。
就这么着母子俩闹翻了脸儿,原先李海歆还三天两头往老院去一趟儿,问问家里的事儿。这次一是因为造房子忙顾不上,又因着钱的事儿,他连着一个月没往前院去了。
在农家里,造房子也算大事儿。请人吃饭一是表谢意,二是图个热闹喜庆。李海歆就寻思着,趁着这机会把老李头两口子一块儿请来,趁机和解和解,总是自己的亲爹娘!
何氏心里头虽不愿。可起房子也算是大事儿一件,不请他们又让人拿住闲话说道,不热心也不反对,“你要想请就请来。”
李家老三原先帮过几天忙,又是自家兄弟,自然是要叫的。爹娘来,老三来,单留老二两口也太显眼,于是连带老二两口也请了。
仍是一大早的,大武媳妇儿银生媳妇儿连带柱子娘过来帮忙。自佟氏事后何氏跟柱子娘就走得近些。上次去大青山又商定一块送孩子上学的事儿,这就更近了。后来听村子里说何氏家里造房子,和柱子爹主动过来帮忙。
今儿她一早就来了,何氏更是感激。塞给柱子一个刚煮好的鸡蛋,叫他去找年哥儿大山玩去,一群女人在厨房里开始忙活。
不多会儿,许氏扯着春林带着春峰进来。立在厨房门口,也不进去搭手,一双眼儿直盯盯的看着高敞大亮的东屋看。眼中是掩饰不住的嫉妒艳羡,“大嫂,你这房子盖的可真好。”
何氏抬头笑了笑,“有啥好的。这房子就是俗话说的那个驴粪蛋子,外面光……”
柱子娘埋头活着面,也跟着说,“可不是,土坯房子粉得再好,也顶不了几年。”又跟大武媳妇儿说,“这房子亏得海歆大哥肯下力,这屋的土砖坯子有一大半儿都是他自己打起来的。要不,海歆嫂子这房子咋能造起来?”
银生媳妇儿凑趣说,“可不是咋地。你看俺海歆大哥这俩月累得黑瘦黑瘦的……”
许氏听得出一个个都替大嫂打掩护,心里头不快,鼻眼嗤了声,立在厨房门口又站了好一会儿,才进厨房帮着做饭。
帮忙盖房子的男人们围坐在新盖好的东屋说着闲话,不外乎今年收成如何,谁家的地种得好,谁家的地种孬,谁家的谁在外面挣了钱……
午饭快做好的时候,何氏见婆婆公公还没到,东屋一屋人都等着他们来了开宴呢。正想让春桃去请一请,就听见丈夫在院中招呼。
她顿了下,擦着手走到厨房门口,不咸不淡和李王氏打了个招呼。街上传疯了何氏得了多少多少钱儿,李王氏心里头憋着一口气儿,就是不信!可眼瞧着老大家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听老二家的说过几回,整天是白面卷子,又是鸡蛋又是点心的,她的心思就有些松动。别的她不知道,可分家时给的麦子口粮,她心里知道的可是清清楚楚,统共给了老大家四石的麦子,除去麦种,她家哪里还有细白面可吃?从这点儿上,她倒是信了几分。
这眼瞧着老大家起了三间东屋,虽说是土坯房,可她又把何氏得了钱的事儿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