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早饭前。
钟跃升从导演室里间的床上爬起来就开始折腾。
电影厂单身职工,都是支张木头床以办公室为家。
把“燕舞”录音机放在外间办公桌上,太低。
在下面垫了两本书和英汉大辞典,还是低。
干脆把书全撤下去,凳子放在桌子上,再把录音机放在凳子上,这才觉得这个高度跟他一米八几的海拔匹配。
摁下录音键,钟跃升对着录音机开始吼歌。
那真是吼啊。
脖子青筋暴起来,鼓成了蚯蚓。
“妹妹你大胆地往前走呀,往前走,莫回呀头,通天的大路,九千九百,九千九百九呀…”
“…你搭起那红绣楼呀,抛洒着红绣球啊,正打中我的头呀…”
刘长安抹着眼窝的屎披头散发从里间出来,嘟囔钟跃升,“你抽风呢,吓死我了,还让不让好好睡觉了。”
钟跃升没做理会,继续唱副歌部分,吼声更加猛烈。
“往前走,莫回呀头。”
刘长安上前摁了停止键,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昨晚上没得手是吧,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看欧同学就是个黄花大闺女,你刚认识两天哪能这么快轻易让你上手呢,自暴自弃有点早啊,来日方长,慢慢拱才有味道,终归你还是不懂女孩子。”
钟跃升的脸上忽然变得没有了丁点温度,用下巴指了指录音机,“放。”
刘长安甩了一下长头发,“啥?”
“把刚才录的歌放一遍。”钟跃升用后槽牙对刘长安道。
一看钟跃升当真了,刘长安嘴上嘟囔,“多大点事儿嘛,干嘛跟抢了你饭碗似的。”
乖乖的把带子放了一遍。
里面夹杂了“你抽风呢……”,刘长安这才明白了为何钟跃升要翻脸,录音肯定有什么用途,被他无意给搅和了。
“升哥,这个跟电影有关?”刘长安挠着后脖颈子问。
钟跃升脸色缓和下来,“去门房把老田的铜喇叭给老子取来。”
门房田富贵每天要轰堵大门的群演和小摊小贩,为了省嗓子,从旧货市场上淘换来一个铜喇叭。
刘长安翻着白眼,大清早外边冷的能冻死人,他可不愿意下这趟楼,再说门房田富贵也不待见他,嫌他整天甩着长头发不像上过大学倒像个小流氓,“取铜喇叭干鸟?别告儿我说,你想用喇叭吼吧。”
“你要是不听指挥,滚回器材室住。”钟跃升直接奔里间抱起刘长安的行李要扔到门外去。
刘长安住到导演室,是为了免受器材室那些厂二代的歧视。
欺生现象在京城各个单位普遍存在,电影厂也不例外。
“别介呀,升哥,不就是拿个喇叭吗,你怎么还急眼了,至于吗你。”刘长安从钟跃升手里抢回行李丢到里间床上,拎起钟跃升的军大衣裹在身上登登登就跑了。
钟跃升望着刘长安的背影,咧开嘴角笑了。
这位来自河南安阳的老同学,平时懒散吊儿郎当,嘴上没把门,小毛病不少,但在片场上不含糊,钟跃升最欣赏刘长安总是从观众视角琢磨镜头,对镜头的理解要高于大多数摄影师,但在电影厂没人欣赏他,说他坏话的,明里暗里欺负他的人不少,情商这东西有时候别人真的教不了。
钟跃升大早晨录歌,就是想向音乐学院的赵律平教授最准确的表达他的想法。
录到带子里放给赵律平让他直接听,比给他解答直观多了。
半夜里,钟跃升起来撒尿忽然萌生了这个想法,熬到天亮开吼。
刘长安比兔子还快,没过两分钟,拎着铜喇叭交给钟跃升,马上回身面对田富贵,“老田,我就说你这个人属曹操的,疑心贼重。”
一指钟跃升,“你问升哥,是不是他要用,叫我下去拿的。”
钟跃升放下铜喇叭,丢了一根红梅给田富贵,“贵叔,点上。”
田富贵斜了刘长安一眼,“瞧瞧人家大升多懂事,我警告你啊,以后不许叫我老田,老田不是你随便叫的,没大没小的。”
刘长安唰的一甩长头发,“你姓田我才叫你老田的,我又没叫你老孙。”
田富贵立即脸红脖子粗,“你个王八羔子,骂谁呢。”
回身找家伙削刘长安,随手抄起一个马扎子扔了过去,砸在了墙上。
钟跃升把刘长安推进里间,过来把田富贵摁到椅子上坐下。
要知道有这一出,他还不如自己跑一趟呢,想省事反而成了费事了。
“贵叔,你大人大量,别跟年轻人计较,来,我给您点上,回头抽空我请您去杂碎馆喝点小酒。”钟跃升哄着倔田。
京城胡同的老大爷,刘长安也敢惹,纯属找不自在。
田富贵站起来把烟卷放在桌子上,“我抽不惯,还是这个可口。”
从口袋里摸出烟斗向钟跃升举了一下,把烟丝摁了一锅子点着,“大升,你这用喇叭做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