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彬知道皇上心慈,不会真要了这些人性命。但袁彬更知道,想要皇上放弃亲征,除非江河倒流星月逆转。
皇上啊,看似亲和好说话,实则打定主意后比任何人都执拗。
半个时辰后,太庙里送出一道口谕,凡来劝阻陛下亲征的文武群臣,全部罚俸一年,并于明日一早交呈贺表一份。
贺表上要贺的,则是此战必将大捷的讼赞之词。
口谕才宣完,第一排右三的那个清瘦文官突然暴起。
事发突然,锦衣卫尚没来得及控制,他便一头撞死在了一旁的大理石蟠龙柱上。
白玉蟠龙,骤染鲜血。
原本还算有序的群臣,一时混乱不堪。
袁彬神色一凛,左手向上一挥,驻扎在护栏外的禁卫军倾巢而出,银白色的刀子抵在群臣身前,在日头下折射出银光。
派出去打探的锦衣卫回来,凑近袁彬道:“校尉,死的是户部侍郎张简。京中官员的俸禄拖了大半年未发,这张简又是个清官,家境也贫寒。”
“听说家里早就已经揭不开锅,断粮数月全靠同僚轮流接济。如今上头罚俸一年,只怕是想不开才撞死的。”
袁彬听罢,想了半晌才道:“去告诉皇上,有人以死劝谏。”
锦衣卫道:“那要不要先通知王振公公?”
袁彬浑身一震,紧闭双眼想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先通知王公公。”
大明朝是皇上的大明,但皇上之前,还有一个王振。
见锦衣卫欲提步离去,袁彬看着对岸蟠龙泣血的双眼,微微叹口气,喝止道:“照实说!”
锦衣卫脚下一顿,点了点头。
很快,官员自缢的消息送入了太庙。
紧跟着,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一道令文官一百余人随同亲征的旨意从太庙送了出来。
这道旨意,是王振亲自送出来的。
王振轻瞥一眼底下群情激奋,又被毒日头晒得脸色病恹恹的群臣,毫不掩饰面容上的鄙夷轻蔑之色,一个接一个地,念出了随队亲征官员的名字。
一道随同亲征的旨意,也在日落前送到了积英巷的邝府。
六十五岁的邝壄,赶在清早将家眷送回了老家,只有一个老仆和邝壄跪地叩拜接旨。
于谦自早朝后一直守在邝府外,如今便随同锦衣校尉袁彬,一同进了邝府。
袁彬放眼一瞧,小四合院大的邝府内无一尘物,干净得厉害。就是正厅内也只上座有两把刷清漆的太师椅,左右两侧各两把普通靠椅。
按说官至兵部尚书,不至于家徒四壁。
袁彬手里握着圣旨,眉头蹙起。
宣完旨后,袁彬道:“二位大人,明日卑职将随同亲征。现下便去家中拜别双亲,不再叨扰多留了。”
于谦疾走一步,伸手挡住袁彬,义愤填膺道:“袁校尉!”
袁彬神色间闪过一丝不悦,仍耐住性子道:“于侍郎可还有什么吩咐?”
于谦大袖一挥,双手负于背后,一双圆眼咄咄看向袁彬:“锦衣卫等卫共有三十五个卫所,满额军官二十九万余人。”
“后军都督府划归京营管辖的卫所有三十九个。这三十九卫额定兵员数十九万人。”
袁彬平静地看着于谦,道:“大人的意思是……难道我大明五十万将士,还打不过元军余孽瓦刺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