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谦呼吸一促,道:“难道袁校尉不知这只是纸面兵力?!实际在岗人数不足一半!而就算这一半人中,除了战军,还有大量专务屯田的屯军!!”
“太祖为使军士自给不耗百姓食粮,特定屯军七分,守军三分制。屯军不堪劳役,逃亡者何其多!!”
“难道陛下要将全部老弱病残都带去战场吗?!”
袁彬道:“于侍郎多虑。除了京营及锦衣卫所,还有来京操练的八万班军,个个精壮,可为主力。”
于谦转头看一眼沉默不语的邝壄,道:“班军确是河南、山东、等地的强壮军官,但与京中将士不熟,真在战场上打起来,将不识兵,兵不识将,如何打法!!”
于谦连番质问咄咄逼人,袁彬难免有些动了肝气,呛道:“于侍郎一介文官,大谈特谈作战部署,真是纸上谈兵而运筹帷幄于心间!”
“好生的厉害!”
邝壄见两人僵持,出言缓和道:“袁校尉,无论如何眼下必有一场硬仗,还是请袁校尉回家拜别双亲,以表孝敬。”
邝壄这话,颇有些生死告别的意味。
袁彬一怔,狭长的吊梢眼紧盯邝壄。
“难道邝尚书也长鞑子志气,灭我大明威风吗?”
邝壄张口哑然,还未来得及应答,只见于谦狠狠一跺脚,气道:“糊涂!”
“糊涂!”
袁彬走后,邝壄命老仆为于谦奉茶,自己则稳稳当当坐上太师椅,掌心托着茶盏,大指在盏边来回摩挲,观察焦躁不安的于谦。
于谦两手叉腰,在狭小的正厅来回往返数次,看着一言不发的上司,心里忍不住有些来气。
猛然站定,一屁股坐到椅子上,掀开手边的茶盖,便要趁手去拿。
余光瞟见盏底沉着两片泛黄的茶叶,茶汤没有半点茶色,似清水一般,砸吧砸吧嘴,心里堵着的一口气顿时消了大半。
邝壄官至兵部尚书,家中却连招待客人的茶叶都拿不出。
对于这个上司,于谦是了解的。
当初邝壄往家中寄了一件粗布衣裳,被邝父退回并附信斥责。
大意是说,邝壄既掌天下刑罚就该洗雪冤案为百姓谋福祉,如今是从哪里弄来了件衣裳羞辱家中老父,叫他定不可辜负职责。
邝壄流泪诵读邝父来信,后来此事广为美喻流传,而他这位上司也在一干清流之中有了盛名。
于谦从不觉得自己是清流,但清流一派早已将自己纳入其中阵营。至于宦党一派,也早已默认于谦为清流里的中流砥柱。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朝堂之上,除了理学至上的清流一党,和阿谀拍马搜刮民膏的阉党外,还有他于谦这么一号自成一党一派,以家国百姓为党争的人物。
想起皇帝朱祁镇临时亲征的决定,于谦放下茶盏,对着案几狠狠一拍。
原本就拿碎木头垫着桌脚的案几,经于谦这么一拍,彻底散了架,轰然倒地。
清透的茶汤淌了满地,顺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四处流窜。两片茶叶孤独地挂在碎了的瓷片上。
邝壄叹口气,看着一脸吃惊的于谦道:“坏便坏了,往后也用不着。”
于谦咂舌,过了好一会儿,拧着眉头看向邝壄道:“大人……”
邝壄伸手一拦,笑道:“延益,你我同在亲征之列。老夫如今厚着脸皮唯一能做的,是求陛下免你出征,保住老残幼弱,以及旧操舍人。”
旧操舍人是三大营中幼官舍人营里的一支部队,平日专门负责操练十五六岁的明军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