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卜逐奢摇摇头,本不欲再多说,却又唯恐自家外孙儿继续深究,只得欲言又止道:“昔年若非此人暗中授意,我未必肯全力扶持你阿爸,更舍不得让你阿妈下嫁你阿爸,便连你那些舅父们,也是不晓得他,唯有我这老不死却又颇为识相的,才有幸得知内情,且还能好好活到今日。”
“”
须卜屠栾只觉这话太过荒诞,若换了旁人来说,他必是要将之当成疯子的。
然而,他深知自家外祖父素来老谋深算,论起狡诈圆滑,整个匈奴可没人能比得上,亦因如此,历代大单于都是不待见外祖父的,反倒颇为信重“莽撞耿直”的阿爸。
只不过,就现下看来,自家阿爸怕真不是外人看来那般莽直的。
事实上,须卜屠栾的疑惑和猜忌并未延续太久。
九月初二,车队从龙城外启程,花了两天两夜,抵达了戈壁大漠的边缘地带。
原以为是要沿着大漠边缘西行,一路去往窴颜山,岂料车队继续南下,直入荒凉大漠。
要晓得,大漠北缘非但沟壑众多,更是遍地砾石,非但车驾窒碍难行,便连牛马都不好落脚,过往饶是匈奴骑军,都不会轻易横穿大漠,毕竟匈奴战马没钉马掌,马蹄是很容易损伤的。
须卜屠栾自身倒还罢了,奈何阿妈实在经不得车马颠簸,大半日下来,已是吐了好几回,几乎快要晕厥过去了。
须卜屠栾是个大孝子,实在不愿见阿妈受苦,便去寻外祖父,奈何外祖父也是无法可想,只得去央求真正能做主的季宿。
季宿闻之此事,不禁眉宇紧皱,随他去瞧蒲娜茇。
“诶,不可耽误行程,只得给你匹好马,你且抱着你阿妈上马缓行,马背虽也不免颠簸,终归比乘车要好些。”
季宿亦是无可奈何,百余贵胄加上亲眷,近愈千人,加上须卜氏的老幼妇孺,两千余人的车队中,真正能出力的人手,也就不到五百青壮,光在短时间接应齐这些人都已绞尽脑汁,实在难以事事准备周全。
须卜屠栾不敢闹腾,却又不禁恳求道:“垦请大人明言,还要昼夜兼程多少时日,我只怕阿妈难以为继。”
“无须太过忧心,用不了多久了!”
季宿抬手遥指南方,沉声道:“可看到群鹰盘旋不去?”
须卜屠栾循之望去,确是见得远方天际,有诸多几不可见的黑点,在夕阳的余晖下不断盘旋。
“鹰翔于天,引吾归乡,奈何望山跑死马,饶是今夜继续赶路,估摸也要到明日午时,方才能到那处。”
季宿无奈的耸了耸肩,叹息道:“汝等阿父皆为吾之袍泽,更为吾之手足兄弟,他们将妻子和儿女皆交托于我,我必得护得你等周全,自也不忍你阿母受苦,奈何此番准备不及,确是有负托嘱了。”
须卜屠栾张了张嘴,却终归没再多问,盖因他心中已有所猜测,且是无比令他慌乱无措的猜测。
事已至此,他反倒不想探究了,是恐惧,还是逃避,他自己也不清楚。
况且,车队依旧在不断行进,从未有半刻停歇,若再耽搁下去,他们就真要落在后头了。
季宿或许不会抛下这对母子不管,可须卜屠栾终归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且此时心怀猜忌,也就难免以小人之心,度“大人”之腹了。
在匈奴,弱者难存,尤是会带来拖累的弱者,往往都会被无情的抛下,任其自生自灭已算是无比仁慈了。
非但须卜屠栾这般想,实则整个车队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这般想的,且皆认为理所应当。
进了大漠后,平日再嚣张跋扈的贵胄都不敢再闹腾了,一旦被弃而不顾,在这茫茫大漠,没有坐骑、饮水和干粮,就算勉强撑过半日,到得入夜,饶是不遇着狼,也得活活冻死。
季宿自然没有他们想的这般无情,甚至宁可舍弃自家性命,也要将这群人半个不落的带回去。
入夜后,他终归是叫停了车队,让所有人稍作休歇,到得明日拂晓,再度重新启程。
因着夜里耽搁了数个时辰,故翌日虽是加紧赶路,到了预定的接应地点时,又是日暮西垂之时了。
三日有余,自龙城南下两百余里,车队中的所有人几乎都已累瘫了,若非每每望见不断盘旋在天际,且愈发瞧得清楚的那群鹞鹰,怕真是撑不下来。
瞧着那座愈来愈近的小山丘,众人未及欢呼出声,却突是闻得前方雷声阵阵,但见无数玄甲战骑现于丘陵侧畔,策马奔驰而来。
“暗卫!暗卫!”
“为国暗翼,如鹰之爪!”
战旗之上,玄鹰扬爪
战旗之下,玄骑奋蹄。
“大汉郎中令,奉天子召谕,来迎汝等还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