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随着他的吟诵,步法快慢相协,剑式吞吐不定。
肖剑行至亭前,轻轻翻身下马,手拉着缰绳静静地看着。那两名汉子抬头看了看,未予理会,依然身形挺直地侍立在一边。
那老者竟似毫未察觉一般,连眼皮也不曾抬过,依然非常投入地舞着剑。
此时他口中所诵之词已换了另一首。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太白先生的诗本就清奇飘逸,再合着那灵动的剑法,自有一番说不出口的美感。肖剑不禁心中对这位看起来年过五旬,相貌儒雅的老者大为赞赏。
待到最后一句“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吟罢,霍霍剑光自轻盈飘雪中倏忽而止,老者倒挽宝剑望向肖剑,微笑问道,“读书人?你可知此诗为何人所作?”
车是豪车,马是良马,还有那侍从与衣着,肖剑自然看出来此人非富即贵。但令他微微诧异的是,对方略显皱纹的颊上竟残着些许泪痕。
肖剑心中暗笑,此等问题难度系数连半星级都算不上,幼儿园时自己便能将此诗倒背如流,但他并未直接作答,而是答非所问地拱手说道,“倚剑歌所思,曲终涕泗澜,先生真乃至情至性之人。”
儒雅老者早已瞥见一身儒衫的肖剑,虽然此时心怀郁结,却依然不失多年养成的气度,故而含笑相询。若对方只是徒有其表,他自然不会再多加理会。
但听到那青年所答,他颇感意外,大有深意地看了肖剑片刻,见对方眉宇间笑意从容,才真的确认并非巧合。对方虽未做直接回答,答案却在诗中,以李白之诗,答出此问,又如此应情应景,心中不由对这个风雪中远来的年轻人高看了几分。
“年轻人,可有功名在身?”老者缓缓踱过来将剑递给一边的侍从,搓着微僵的手指随意地问道。
明朝中前期,只有取得功名之人才有资格穿儒服,否则便是僭越之罪。到了后期,此制渐渐废止,儒服流落到民间,成为普通读书人惯常的服饰,因而老者才有此一问。
肖剑微笑道,“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功名如浮云,非我所欲也,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莱人。”
“妙哉,妙哉。”老者品味须臾抚须长笑,胸中块垒一扫而空,看向肖剑的目光又多了几分神采,“以岳武穆对岳飞,以李太白对李白,实在是妙哉,真是后生可畏啊。只是,为什么是蓬莱,而不是蓬蒿?”
风渐停,雪渐止,云渐开,肖剑眺望着远处的蓬莱城,说道,“入其乡随其俗,所谓蓬莱文章建安骨,到蓬莱便是蓬莱。”
“好好好”老者连说了几个好字,眼珠微转,又道,“既然是入乡随俗,可否也诵首关于蓬莱的诗。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肖剑自幼酷爱文史,诗词自然难不住他,闻言意兴大发,轻笑点头,道,“敢不从命。”
略一沉吟,他心中已是想起一诗,便是“忽闻海外有仙山,山在虚无飘渺间”这一千古绝唱。只是,还未出口,忽然灵机一动,所诵之诗却是换了另外一首。
“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云移雉尾开宫扇,日绕龙鳞识圣颜。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
诵声抑扬顿挫,清朗悠扬,韵律感极强。
“一卧沧江惊岁晚,几回青琐点朝班,几回青琐点朝班......”
似乎此诗触及了老者的心境,他忽然情绪有些低落,负着手在亭中缓缓地踱着步,反复轻声重复着最后两句。
待他再次踱到肖剑面前,蓦然抬头,脸上却是舒展着带着笑意,“你很好,闻我诗仙,还我诗圣,相得益彰啊。小友觉得这诗仙与诗圣,哪一首更好些?”
不知不觉间,老者竟改了称呼。
闻言,肖剑仰头望了望雪后初霁的天空,轻轻摇了摇头,淡然说道,“李杜诗篇万古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诗仙诗圣各领风骚,晚生实是不能评价。”
老者轻轻颔首,深以为然,而后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问道,“方才所吟之诗为何人所作?”
这首名为《论诗》的佳句,乃清朝大家赵翼论诗五首之其一,君生赵未生,赵生君已老,这位明末老者自然从未有所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