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呵斥,林噙霜非但不恼怒,先是帕子掩口,大为受惊,再垂目蹙眉,做出一副为难表情,“敢问先生,不知卫妹妹能撑几时?家里主君和大娘子去了海州,老太太去了山上拜神仙真人祈福,虽说把家中事务交由我暂管,可此事我万万不敢做主。”
张思邈原不是喜生气之人,闻言,不免脸上蒙上一层怒气,这家人未免太不把人命当回事!
既是家中子嗣繁衍,到底什么缘由,竟至如此不上心?
“此生死关隘之际,我能施展,最多半刻,快些决定吧。”张思邈仰面叹了声,不敢往后看,但依旧觉得身后有道期望的目光灼烧自己后背。
林噙霜几乎喜不自胜,捏得手骨节发白,才强压心中喜悦,偏偏面上还得维持难为、悲伤、焦急等情绪。
她不怎么怀疑眼前老者张思邈身份的真假,外头都说张圣手与益善堂的掌柜是师兄弟,每月会在益善堂坐堂看诊几天,那几日,扬州的小户、平头百姓甚至能挤破益善堂门槛,毕竟平日里,张圣手只住在郊外某个野谷。
“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林噙霜蹙着眉,左右踱步,双手绞着帕子,口中念念咕咕。
白廷只觉这女人惺惺作态得令人作呕,他悄悄看向袁文纯。
袁文纯连连摇头,这种紧要关头,他决计不会开口,袁家与盛家不过才下聘纳征,他有何脸面替盛纮做决定,决定盛纮姨娘子嗣的生死?
袁文纯没脸开口,白廷更没道理、没资格插嘴。
可他注意到地上瘫坐的那小丫头,不免心中堵塞。
“切莫再纠结,你家主君既把家中事务交由你把持,你自拿个决定吧。”张思邈也有些意识到跟前这小娘不似真为难,连连催促。
林噙霜无力地一把摔在高凳上,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堆满哀切无奈,“先生不知,我于家中只是一姨娘,本就地位卑微,此事实在两难,不论去子留母,还是去母留子….”
“既如此,先生,不若问问产妇的想法吧。”白廷冷冰冰地打断她的表演。
林噙霜愣住,很是猝不及防。
张思邈却有疑虑,“你并不知,天下父母心,若问产妇意见,大多是去母留子,这….”
“先生,这位小娘既言明无法做主,还是问问产妇的想法吧,叫这位小娘与六姑娘一同进去做个见证,往后若有闲言碎语,也是留个证明。”
白廷这番建议,快刀斩乱麻,林噙霜不愿做主,便不要她做主;二选一问产妇意见,恐日后遭人闲话,那便叫林噙霜自己进去做个说明,再叫盛明兰做个见证,此勉勉强强算是双全之法。
细细讲解想法后,林噙霜又有些为难,“小郎官莫不是将我往火坑里推?”
在场几人都明白她此话的意思,不想担责呗。
白廷利索地点点头,转而看向张思邈,“既如此,张先生只管带六姑娘去作见证,这位小娘做不了主,有担心,我与袁家大哥都会为您作证的。”
袁文纯拿人手短,硬着头皮上前,“是了,张圣手只管施展,我等皆是见证。”
“你….”林噙霜不知怎地,又有劲了,立马从高凳上站起,憋闷地瞪着白廷。
白廷并不理会,走到盛明兰跟前,费力地蹲下身子,盯着小丫头已肿起来的双眼,“六姑娘,我知你此刻心中悲痛,你小娘养你一场,她现在需要你,你该打起精神,再帮一帮你小娘。”
盛明兰只是伤心得短暂失去思维,耳朵还在,方才林噙霜、张思邈和白廷三人的话,她一点没落地听进去,此刻白廷温和坚定的声音,如同活水注入干涸池塘,将她的思维重新唤起。
她举起染着泥渍的袖子,重重一抹泪水,小脸上又添了几道灰痕,望着白廷,心中的无助消褪大半,空洞的目光重新凝聚,更加坚韧,强忍着抽泣的冲动,转向张思邈,“先生,请。”
大人不主事,叫如此小儿挑担子。
张思邈感慨盛明兰孝顺,面色凝重十分,“好,老夫便破一次例。”
也是巧,两人一大一小,前脚刚进卫小娘屋子,后脚,周雪娘领着稳婆和热水赶到。
不知张思邈和盛明兰如何与卫小娘说明,片刻后,屋中竟传出卫小娘高喊,“林姨娘,去母留子,是我自作决断,与张先生并无干系,望林姨娘,各位郎官做个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