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女帝和杜万象的目光都落在了顾守恒身上。

下一秒，女帝翻脸比翻书还快，冷声问道：“余六合嫌命长了？”

德宗皇帝这辈子独宠皇后顾柔，不纳一妃一嫔，而顾皇后也为德宗皇帝生下了一子三女。

早年余六合心高气盛，恃才傲物，德宗皇帝十分不待见他，奈何武安公主对他一见倾心，即便德宗皇帝发火要拆散两人，但也无济于事。

直到余六合在与魔族高手交战时断了双腿，此生无缘高品境，德宗皇帝这才说余六合给不了武安公主幸福，借机取消了两人的婚事。

即便如此，武安公主依然没有弃瘸子书生而去，而是推着他，陪他看遍世间繁华，走遍天下江湖。

女帝能够想象到，如果余六合死在西齐，她那吃了一辈子苦的蠢妹妹，一定会选择殉情陪葬，与瘸子书生共赴黄泉。

女帝越想越生气，怒拍桌案，下达命令道：“立刻通知余六合，告诉他，就算他想死，那也只能死在天府书院里，这是朕的旨意，不容违抗！”

“我去了没用，最好让杜大人亲自去把他绑回来。”

顾守恒取出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花茶，笑着说道：“我这师兄早年心高气傲，被人打断双腿之后才稍微收敛了一些臭脾气，没以前那么嚣张跋扈了。

但这狗东西连院长和先帝的话都不听，天底下能让他乖乖听话的，恐怕就只有武安公主了。”

杜万象淡淡道：“也正因为有了前车之鉴，所以你这黑衣书生才选择藏拙，不与天下人争锋？”

“笑到最后才是赢家。”

顾守恒倒了两杯花茶，屈指一弹，两个茶杯稳稳落在女帝和杜万象的旁边，轻笑道：“我不认为在低中品境时，与人争个好听的名头就很威风，相反觉得很愚蠢。

像我那瘸子师兄一样，刚出山时傲世天下，败尽京城天骄，最终还不是丢了一双腿，落下一身疾病？

他啊，世人都说他足智多谋，走一步看十步，未来定能继承院长衣钵。可在我看来，他跟莽夫没啥区别，只是比莽夫稍微爱动点脑子而已。”

杜万象刚想尝尝黑衣书生的花茶，可听到这话，不留痕迹的放下花茶，暗讽道：“若无那冲锋陷阵的莽夫，怎会有只在背后指点江山的读书人？”

杜万象一开始确实有些瞧不起藏拙的顾守恒，只觉得他身后有儒道亚圣，完全可以没有太多顾虑，放肆的一展抱负，为天下苍生谋福祉。

顾守恒怎会听不出杜万象的话里有话，他也不生气，笑道：“超凡脱俗的三品又如何？头顶上不也还有二品？

一品又如何？照样有那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蝼蚁的神明压着。

如果哪一天神明再度出世，院长那所谓的天下第一恐怕就是个笑话了。

所以啊，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觉得瘸子师兄是个爱动点脑子的莽夫，他岂不觉得我是个胆小如鼠，办事不太牢靠的庸才？”

“这话我倒是爱听了。”

杜万象露出笑容，端起茶杯品了一口，眼睛微微发亮。

但他还是忍住没赞叹一声好茶，免得让黑衣书生骄傲自满。

顾守恒早就不是什么小年轻了，作为两辈子岁数加起来差不多五六十的人，他怎能注意不到杜万象的细微表情变化。

顾守恒笑道：“杜大人，再来几杯？院长平时容易忘事，但总会惦记着我这花茶。”

杜万象毫不客气道：“那我就厚着脸皮找你要上几斤了。”

顾守恒哈哈笑道：“小事一桩。”

女帝脸色严肃的看着顾守恒，认真问道：“顾颜祖，有办法能让余六合活下来吗？”

“我尽力。”

顾守恒闭上双眼，躺在摇椅上轻轻摇晃，脑海里将诸多事情安排进行推演，以免哪里出现疏漏。

有着烟雨记忆的女帝心里很清楚，当黑衣书生说自己尽力的时候，就代表他也没什么办法了。

女帝心事重重的喝下花茶，顿时感觉灵气遍布全身，通达四肢百骸，连灵魂都受到滋养，忍不住诧异的看了眼闭目养神的顾守恒。

难怪他精心栽培那个花园，没想到竟有如此神奇的功效。

突然，女帝想起小橘子想吃又不敢偷吃的蟠桃了，那棵蟠桃树似乎就是灵气溢散的本源，如果吃下一个蟠桃的话，岂不是受益无穷？

女帝心里暗暗想着，这小子究竟藏了多少好东西啊……

女帝提议道：“要不要让司千弦去一趟西齐？即便是四位二品战力，但想杀一品箭手，恐怕还得有箭手参与进来才行，否则西齐那边一旦派人过来拦截，这场刺杀大概率会失败。”

“不用，西梁那边不会袖手旁观的。”

顾守恒笑着解释道：“陛下以为西梁太后就不担心拓跋震成就大宗师？她也怕，并且怕极了，所以她一定会派人过来协助我们，以免意外发生，只有亲眼看见元义死了，西梁太后才会彻底安心。

还有北靖那边，北靖皇帝欠了东风钱庄一个人情，这次也轮到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而且，北靖皇帝早就有一统北方的野心和决心了，如果西梁西齐不决裂，他又怎能放心吞掉北燕和北成？”

听完分析后，杜万象忍不住感叹道：“看来你早就一声不吭的安排好了许多事情。”

“可不是嘛。”

女帝鬼使神差的附和了一句。

或许觉得自己有失皇帝威严，女帝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掩饰心中的慌乱。

女帝又偷偷看了眼顾守恒，发现对方一直在闭眼皱眉沉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事情。

“你还有什么顾虑？”女帝出声问道。

顾守恒睁开双眼，起身认真看着女帝，作揖道：“陛下是否还记得太祖皇帝所说的一句话，我大乾为中原百姓开辟万世太平，往后绝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

“自然谨记于心。”

女帝脸色顿时变得肃穆，很快就想到顾守恒说这句话的意图是什么了。

杜万象也忍不住看向顾守恒。

这黑衣书生，是在教陛下做事？

“我有三位好友死在西齐西梁之手，如今除了一位从小陪伴在我身边的丫鬟，也就只剩下一位天真烂漫的好友。”

顾守恒挺直身板，诚挚说道：“四年前，臣已经失望过一次；四年后，臣希望陛下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闻言，女帝沉默良久，缓缓问道：“如果在四年前，朕给了你十万铁骑，你可有信心踏破齐梁？”

她想知道，自己当年做出的选择，放在今日，究竟是对是错。

“没有。”

顾守恒笑道：“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与那十万铁骑横尸齐梁境内，两国被我打得元气大伤，但他们也能在数年后恢复过来，不会因此被灭。”

顾守恒其实还有一句心里话没说出来……

他能用自己和十万铁骑的命，极限换掉西梁萧室和西齐杨室，让两国至少陷入十年纷争，无从发展国力，那样大乾就可以吞掉西境，再取南越，最后与北方的胜利者争天下。

女帝展颜一笑，有着烟雨记忆的她心里其实很清楚，黑衣书生敢去做的事，至少是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

顾守恒这么说，无非就是给了她这位君王颜面。

女帝轻轻说道：“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五年前的那场血债，该找人偿还了。

忽然，女帝似乎想起了什么，认真看向顾守恒，出声道：

“顾颜祖，朕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请你务必解惑。”

“陛下请讲。”

“朕……老吗？”

“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