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该处悬崖下有一汪水潭,悬崖距水面不足十丈高,皇上得天庇佑,且身体健硕,还请娘娘放宽心,等蒙大统领带皇上平安归来。”
在护送小皇后回城的路上,暂代蒙毅领队的那名禁军宽慰她。
虞瑾若骑在马上,目光呆滞,神情木讷,只是时不时默默无言地滑下几滴眼泪。
她仍然满身满脸沾着已经干涸的鲜血,衣服也磨破了,头发凌乱不堪。互送她的禁军想替她擦擦脸,但没有一个人能从身上找到一块干净的布,只得作罢。
在夙衡跌落悬崖后,蒙毅将趴在崖边的虞瑾若扶回路中间,便一刻也没休息,带着一队人马绕路下山去寻找夙衡的踪迹。
“娘娘,山路危险,注意牵好缰绳。娘娘莫要担心,大统领对这一带地形烂熟于心,定会很快找到皇上,且大统领在军中多年,会些急救的医术,纵是皇上受了伤,也不会有大碍。”
那名禁军见虞瑾若魂不守舍,忍不住再次柔声安慰她。
他不知,虞瑾若此刻心神不宁并非纯粹的担忧。
在崖边的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虞瑾若只记得自己亲眼看见夙衡摔了下去,但是——是她主动松了手吗?还是她撑不住了?她的记忆很模糊。
她恍惚间又能看见蒙毅骑着马狂奔而来的画面,而那个画面所伴随的,是她要杀他的念头。
我杀了他吗?我没有吗?他还活着吗?如果真的死了怎么办?如果没死呢?他知道是我杀了他吗?
可我本来就要杀他不是吗?他也知道我要杀他,我到底在纠结些什么……
虞瑾若不知道,她感觉眼前的一切都不再真实,她越想去还原当时的场景,越是头疼欲裂。她觉得自己很憋闷,想要喘息片刻,便抬头去看树林间的阳光——
“娘……娘娘!来人!”
虞瑾若眼珠子一翻,人失去了知觉,身子一晃,从马上歪了下去。周围几名禁军见状,连忙勒住马,下马将她扶起来。
虞瑾若晕晕乎乎地睁开眼。
几个禁军很为难。瞧她这幅样子,他们不放心让她一人骑马,可她毕竟是皇后,他们也不敢与她同乘一马。
虞瑾若看出了他们脸上的纠结和不安,强打起精神,微微笑一下道:“无妨,今天没吃饭,有些饿得慌,方才又被阳光闪着了眼睛。我们回去罢。”
说完,她在两名禁军的搀扶下重新跨上马背。一行人向着皇京城的方向缓缓前行。
“西郊来报!拉灯教计划失败啦!拉灯教计划失败啦!拉灯主教毒天霸逃跑的路上死啦!你们辛苦给他干十几年,他不发你们薪水和血汗钱!赶紧投降赶紧投降,统统都不杀!投降不会吃亏,投降不会上当!”
里云会馆门口,已有从城外赶回来的禁军传来消息。副统领亲自手里拎着锣,边敲边喊。
“主教死了?”其中一名拉灯志愿者惊惶地问旁边的同伴。
“咱们早知道玄朝军队难打,又追去了这么多人……唉!主教只能先我们一步以生命祭神了!恭喜主教!贺喜主教!”
在靠近会馆大门的一栋楼里,钻出来一个犹豫不决的里云小卒,显然,他还不是很想一事无成地去追随主教的步伐。
“这个小弟,来投降吗?随便投随便投,统统都不杀!”副统领主动朝他招呼。
“会馆里头都没人了,炸死自己有什么好处?不如大大方方走出来,投身大玄王朝热火朝天的劳动改造!劳动,让你忘却你的主教,忘却一切烦恼!”
“当真不杀?”那小卒怯怯地问。
“天子无戏言,我朝将士亦言出必行!回去告诉你的同伴,此刻放弃抵抗,出来投降,朝廷保你们一命!倘若有人想要对禁军发动袭击或是引燃火药,大罪一旦铸成,你们一个都不能活!”
“小人投降!请大玄皇帝饶恕小人的妻儿!”一个躲在暗处里云士兵冲出来,跪倒在副统领面前。
“待我朝查明你妻儿与此事无关,自会妥善安置他们,单独论处你的过错。你放心,圣上英明仁厚,不会要你性命。”
副统领说着,勾勾手,后头上来两名禁军,将那人拷上,押到一旁。
会馆里头暗中观察的士兵们听见了,迟疑了片刻,纷纷跑出来,跪在副统领面前。
副统领估摸着人出来得差不多了,扫视了一圈被俘的里云士兵,挑中了其中一个问道:“你查一下,你们的人都出来了吗?”
那人发自内心觉得劳动改造好过为拉神献身,便挺老实,细细点了一遍人头,答道:“大人,除却两人方才在我身边悲愤自尽,其余人都到齐了。”
副统领点点头,手一挥:“进去清点炸药!所有危险物品,全部搜出来!”
惟化坊的危机解除,西城门也迎回了小皇后。这浑浑噩噩的小皇后支撑到了半路,总算等到了马车前来接驾,她被搀扶进马车里,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虞瑾若再醒来时,自己已身处瑾华宫,周边候着太医和熟悉的宫女太监。柳儿和兰儿眼泪汪汪地望着她,二喜脸上亦满是自责与后怕。
“娘娘醒了?臣再为娘娘诊一诊。娘娘不必担心,你这几日受了寒,又遭了惊吓,有些许发热,还昏迷了一日。臣已为娘娘开了药,娘娘服几剂药便可无碍。此外,娘娘这几日宜在宫中静养,不好出去吹风。”
虞瑾若愣愣地点点头。
她忽地想起什么,抬头环视周围,见到自己屋里还站着贺清瑶、赵菀娘、宋竹漪和李思忆。这几人脸上均是担忧的神色,尤其是宋竹漪与李思忆,显然是哭过一场,眼眶红肿。
她咽了一口唾沫,掩饰住心虚,尽量平静地问:“皇上在哪里?”
那太医答:“皇上昨晚已回到宫中。臣也去为皇上诊治过,皇上龙体无大恙,但亦需休养几日。娘娘不必担忧。”
虞瑾若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松了。那根弦仿佛将她的眼泪拴死了,此刻弦一松,她的眼泪突然涌了上来,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是为什么。
“娘娘?”太医有些慌神,又想起了什么,开口道:“娘娘,皇上还让臣带一句话——皇上说娘娘在外受了惊,这几日多同宫中姐妹们在一处说说话,莫要为任何事情担忧介怀。”
听了这句话,虞瑾若忽地失去控制,扑在柳儿的怀里哽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