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花村里,美酒佳人,天子携众宫女玩乐,如此荒唐的景象很难让人想象出现在宫中。
蔡京等人为了迎合赵佶的艺术修养,又重新布置延福宫,添加了村居、野店、茶楼、酒肆,有一种返璞归真、古拙动人的情趣。同时,由一些宫女打扮成茶娘、酒保,赵佶扮成客人去杏花村喝酒,甚至偶尔扮一回乞丐,向人伸手讨钱。
因而后宫中糜烂之风盛行,赵佶临幸宫女的频次大大提高,皇后仁慈又软弱,不敢上前规劝。
草长莺飞的时节里,赵佶又来此处玩乐,只见景观布置颇有江南水乡一带的风情,远远听得歌声袅袅,婉转动人: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
一曲罢,画船中的女子款款掀开帘子,冲着赵佶招手示意。娇羞掩面,隐隐可见其婀娜身姿。
如此引得赵佶心里痒痒的,忙不迭地上了船,踉跄了一下,险些跌了跟头,那船上的女子赶紧上前扶住他,闻声软语道:“郎君可要当心些。若是跌了跤,小女子可不负责。”说罢转身故作姿态,秀发披肩,发簪是花鸟相见的木簪,淡绿色衣裙绣工精细,将江南女子的柔情彰显地淋漓尽致。
“小娘子这船上花香四溢,也不知是花香,还是……”赵佶一把将其搂在怀中,俯首间笑道:“原来是月才人。”
画船旖旎春光,摇晃在碧波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月才人月茗,静容婉柔,丽质轻灵,风华幽静,淑慎性成,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月贵人,钦此!”
此后一连数日召幸,月贵人独获盛宠。
溪音亲自带着礼物前来庆贺。
“姐姐,你总算振作起来了,如今也算是官家心尖上的人了,但也切莫大意。虽说乔贵妃仍在禁足期间,但复宠是迟早的事,毕竟她为官家诞育了皇子。”
“阿音,我们出自坊间,虽说得阁主庇佑,但在世人眼里,我们依旧卑贱可怜,如今一朝入宫,这便是扭转命运的时机。”
“姐姐,繁华一时,都是虚妄,只是不得不为了存活动些心思罢了。”
月茗拉住她的手,眼神忽然狠辣了起来:“不若,我们趁着乔贵妃禁足期间,想办法除掉她。”
吓得溪音登时站了起来,“姐姐,你的意思是……不行,先不说此举有多冒险,杀人,我……。”
月茗将手中帕子丢在地上,哼了一声:“怯懦,难成大事!既如此,万望你以后莫要阻了我。”
“姐姐,你盛宠一时,也要居安思危,天子无情,你若有了错处,被人拿捏了,以后只怕会很艰难。”
月茗大怒道:“你只会说些冠冕堂皇的话!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手上的疤痕,我自小学琴,如今这手再也不似从前灵活,切肤之痛,锥心之苦,片刻不敢忘记。”
溪音上前抱住月茗,摸着她的头发,月茗的眼中戾气渐消,闭上眼睛,回想起这些年在清音阁的一幕幕,多少次自己失意时,溪音就这样抱着她,哪怕是她做错了。
月茗哽咽着道:“你倒是一点没变。”
“你在我心里永远是在清音阁里与我相伴的月茗姐姐,我只希望你好。”
溪音并非看不出月茗的万般心思,但仍旧感念这些年相伴的情谊。
回宫路上,她脚步缓慢,走几步便叹口气,愁容不展。
幽若贴心地问道:“娘子何事愁闷?”
“但凡起了争的心思,以后便是风波不断,争与不争,岂能由得你我。或许月贵人是对的,但是我不愿意看到她面目全非的样子,也不愿意违拗本心,很可笑吧。”
“娘子心善,是个好人。”
“若是好人,便不会累得她们卷入这混乱的局面,虽并非我本意,到底因我而起。”
她折断了桃枝,临水而照,假山隐映后,一个熟悉的身影躲躲藏藏。
“何人?”
那人见被发现,只得讪讪地走过来。
“阿音。”
“子末。你……”
“我……想来问你,这画还学不学了?半途而废可不是好学生。”
“我近日繁忙,过些时候吧。”她强忍住自己想靠近的心思,内心反复劝诫自己,如今想办法获得官家宠爱,在这宫中立足,护住自己的姐妹才是要紧事。
子末眼神中的失落看在她的眼里,她看着这个一路以来无怨无悔陪伴着她的郎君,心里万般纠结,却也无可奈何。
子末走近来,伸手将她头上飞落的花瓣摘下,哀声道:“阿音,我们是朋友不是吗,你不必躲着我,我不奢求更多,只希望你不要避开我,不要不理我……”
溪音本就动摇的心思又起涟漪,她紧咬了下嘴唇,说道:“子末,我最近心里很乱,也很害怕,那天我见月茗出事,你知道吗,她的手鲜血淋漓,她的眼泪就像砸在我的心上。”说着说着溪音的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下,“我不知道该怎么办,除了官家的庇佑,我想不到其他方法了。我……我不愿意他碰我,每次都令我难受。”
子末见到面前哭泣的溪音,恨不能立即带她离开,可是他只是个卑微的画师,无权无势。多可笑啊,凭他也敢妄言与她相守吗,也配问她若是有朝一日出宫,愿意过怎样的生活。她没有未来了,她到死都会在这里,红颜白发,绽放又枯萎。
他苦笑着,一言不发,却渐渐萌生了些别的心思。
他想救她出宫,不惜一切代价,既是自己的犯下的错,合该由自己弥补。
他离去了,她望着他一身落寞,抬头仰望着天,心里想着:我究竟在做什么,当时坦荡入宫,便该知有今日,世人皆苦,非我一人承受,他不也一样吗。未遂平生愿,人间寻常事罢了。
重门深锁下,唯我心昭昭。
山川不念旧,年年复西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