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仔细想想,为什么刘先生考不中进士却一直徘徊在京城不肯离去?”王冰问方胖,“根据我之后的调查,发现刘先生家里还算殷实,祖上是做药材生意的。回去帮忙打理祖业,将来混个温饱不成问题,没必要在读书这条路上死磕。”
“小国舅,你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方胖子觉得王冰有些疑神疑鬼,或许人家就像考个功名光宗耀祖呢?
王冰从座位上起身,合起了山东钦犯的档案。之前还没有注意到,但现在回想过来,发现还是有很多事情可以追溯的。“我觉得应该从刘先生身上察,皇甫家的线索断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整桩案件受牵连的就那么几个人,叫花子辛柏成,提供线索的刘先生,黄埔家的三个男丁。这些人现在全都死了,而这三个人里,目前存留痕迹最多者,恰恰是最微不足道的刘先生。毕竟是个生员,从籍贯到行踪都是有据可查的。这就包括了当年他考试的卷子。
“你是说……你要去查看当年老刘的殿试卷子?”方胖子试探性的问。
王冰肯定的点点头,“从身边的线索开始查,总要好过千里迢迢去杭州查得好。况且真查出个什么来,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影响。”
方胖子脸上很不情愿,一股子很难办的情绪,吞吞吐吐的说:“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是实行起来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每次殿试的卷子都会保存,而且这些卷子都属于机密,存放于翰林院的各类书房里。这就带来个难处,要是其它地方还好说,锦衣卫说查就查,但翰林院是什么地方?
那可是文官扎堆的朝廷机构,这些文墨书生平日里就不待见锦衣卫,早些时候甚至公然在朝堂上打死了一个指挥使。你要查他们的老窝,摆明了是跟人家过不去。
更何况要是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些当官的能把你喷死。在皇上面前又是上疏又是罢官的,逼着皇上治你的罪。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难看的还是自己。
“说下去,我倒是很想听听小国舅有什么想法。”徐麒笑着找来一个板凳坐下,正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刚到衙门就听见王冰这一顿有理有据的分析。
方胖子都不知道徐麒是什么时候来的,直到背后冒出这句话,吓他一跳,回头见是徐麒,笑哈哈的说道:“哟!徐爷,您老大晚上的也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你泡杯茶。”
“茶就免了!”看他那副德行,徐麒是哭笑不得。这人你说他不靠谱吧,做事还认真踏实,说他勤劳老实吧,整天没事就对你嘻嘻哈哈。摊上这样的下属,实属有些难为徐百户了。
“能不来吗?人才死了几个时辰,整个京城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来的时候我还特意去了一趟诏狱,好家伙!还没进门就看见一帮子朝廷大员堵在门口争论不休,哎……”
徐麒说到最后是唉声叹气,事情闹到这个地步,也是够锦衣卫喝一壶的。假如皇甫武不死,那么结了案子大家都满意。现在还要接着往下查,徐麒实在不敢想象,在京城这个龙潭虎穴的地方,稍有不慎会翻起多大的浪花。
“这也只是我的一厢情愿罢了,有没有必要联系还很难说。况且徐爷你也知道,大臣们这是在为互相推诿责任而争取时间。说不定时间一久,这事可能就不了了之了。”王冰如实对徐麒相告。
这些事徐麒哪里会不清楚,不过这也是以后的事情了,当下还是顾一顾眼前。既然他们打足了鸡血要死磕,那就陪他们慢慢耗呗。
“我觉得小国舅的提议可行,现在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干坐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先回去养足精神,等明天我们一起去翰林院调查刘能的试卷,然后在走一步看一步。”
徐麒的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方胖子的赞同,说实话他早就困得不行了。比起那些国家大事,还是睡觉来得实在些,就算天塌了,那还有个子高的顶着。
三人就这样简单的收拾了册库里的档案,吹掉蜡烛关上门,独自回家睡上个回笼觉。
不过在回去的路上,与王冰同路的徐麒,见到方胖子走远了又说:“我有些话说了小国舅你可别不爱听,京城这地方水很深。想要保自己太平,很多事不用那么细细追究。”
王冰不解,“徐爷为何说出此话?”
“我们看到的,仅仅是表面上的东西。锦衣卫处理过很多稀奇古怪的案子,有些并非是草草结案。而是查的越深,牵扯出来的官员越多。这些当官的,没有一个人屁股是干净的。往往一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只要他们愿意往上捅,都可以成为攻击对方的幌子。”
现在王冰有些明白了,徐麒想要表达的意思。无非就是在北京,政治争斗远远比事实重要。他们不在乎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的想法是他们想要看见的就足够了。升官嘛,不寒蝉!至于别人肚子里有几碗粉,他们也不在乎,要的就是对方把肚子划开,活生生把自己疼死,把自己的血流干。
“听徐爷的意思,官员们鼓噪着要继续查,好像也是冲着首辅大人来的?”王冰想到这里已经是一身的冷汗,做出决定的是冯保和张居正,他们理应要为这样的结果负责。如果处理不好,难免会被别人攻击成办事不力,唯唯诺诺,要是再进一步,甚至说两人包藏祸心都行。
徐麒微微一笑,这就是为什么要等方胖子走远了才敢说这些话。王冰是个聪明人,并且还是个不太爱说话的聪明人,这样的人沉重冷静,清楚怎么取舍才对自己有利。
若是对方胖子说这些话,恐怕他想都不会去想,第二天就在北镇抚司衙门里到处瞎传。
“首辅大人并非我们看到的那么光鲜,光是锦衣卫接到的密报就有整整一箱,全部被上头的几个指挥使压下来了。处理不好,整个北镇抚司都要跟着倒霉!”徐麒说完,就默默的走着夜路,再也不肯言语半句。这样的事实实在太过于沉重,哪怕是稍微提一提,整个人都会很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