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光眷顾,白云茶庄上下点燃灯烛,一片亮火通明。白慕华云霓裳夫妇在花园凉亭品茗赏月,现在家底殷实,茶具换成整套的景德官窑,还有一个贴身丫鬟正在替他们煮茶。
俏丫鬟年已及笄,可谈婚嫁,梳着双螺髻,穿着襦裙子,胜在青春,纵然不施脂粉,也无损那清秀的气质,就像一朵含苞欲放的幽兰,艳丽芳香,等待着人家伸手去摘。
小风炉托着玉书煨,烧得欢快,俏丫鬟守在旁侧酌量火候,眼见数沸节眼,猛然一探手,巧兮兮的端起玉书煨,开水灌入孟臣罐,茶叶吸饱水分,一个个伸开懒腰,在旋涡中游弋起来。
白慕华端起若琛瓯,轻轻喝一口,满脸的满足,茶自然是自家最上品的冰魄仙草茶,水是刚刚遣人从山间泉眼打来的,果然香味清馥,口感醇香。
云霓裳对品茶不甚上心,半躺在藤椅上,蒲扇摇啊摇,眼皮便逐渐垂塌下来,说道:“婉儿啊,众丫鬟当中,以你长的最标致,举止最得体,心地最善良,年纪又数最小,所以我最心疼你,虽挂个主仆名份,我从来都把你当作亲女儿看待。”
“夫人将婉儿抚育为人,大恩大德,婉儿没齿难忘。”
婉儿眉眼低垂,口中嚅嚅说道:“他不是这样的人。”
云霓裳没听清楚,懒慵慵的伸了个懒腰:“你说什么?”
婉儿忽然一阵心慌意乱,差点将孟臣罐打翻,连忙辩解:“我是说,莺儿她不是这样的人。她性子贪玩,是该好好管束一下,还望夫人宽容大量,莫要赶她走。”
“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人,现在是这样的人,便是被阿松带坏的。唉,女大不中留。”云霓裳摇头叹息。
婉儿屏息垂头,揪着衣角,哪里还敢吭声。
“话说回来,我把你留在身边,管得严严实实,是让你洁身自好,不使那些浪子淫夫对你有任何非分之想。待再过几年,小少爷通晓人事,便收你做通房丫头,相夫教子,共执人伦,倒有一生安稳日子。”
一番话臊得婉儿连耳带腮通赤,有语不知从何发,回想起以前夫人有意无意的安排她伺候少爷就寝,原来是早有预谋。
“好了,你去将那两个捣蛋鬼找来,吃点东西。”
月色无垠照得草木重影,树丛间传来蛐蛐唧唧的叫声。云挽霞猫腰趴在地上,两支朝天蒜辫儿摇晃着,似乎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白如云则在墙角转来转去,忽见婉儿走过来,嘿嘿一笑扭头钻入密林中,没几下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甜脆脆的呼声陡然响起。
“小少爷,夫人喊你吃夜宵了,快快出来!”
倏忽有个幽森森的笑声响起,怪吓人的,但声嗓脆嫩,婉儿听得真切,分明是小少爷故意扮出来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但那怪笑声豁然是在墙外,墙高林密,又不见他翻墙,怎么突然就到外面去了?
婉儿拢手叫道:“小少爷,你在哪里?”
怪笑声忽止,小少爷还是没有答话,骤然如此安静,反而更吓人。再加上林中夜枭怪声凄叫,她胆子本来就小,顿时感得背脊凉飕飕的。
过不多时,那幽森森的怪笑声忽在背后,婉儿猛然转身,只见树影张牙舞爪,形态狰狞,黑洞洞的仿佛要吃人,心中又惊又怕,明明不见有人翻墙,怎么突然就到里面来了?
她忽然想起一事——近年来,江南有个摄丹采花的坏人出没,听闻最近流窜到这一带来了,莫非就是那个贼子?
“小少爷,是你吗?”
倏忽,有人拍了一下她右肩。她转身,不见人影。接着拍了一下左肩。转身,还是不见人影。她心中大骇,牙关都开始打颤。
“你……是人是鬼?”
小少爷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接着头顶树枝婆娑几下,混世小魔王从天而降,眼珠子黑白分明,甚有灵气,发梢沾满枯草,乱蓬蓬的活像个喜鹊窝。他定睛一看,丫鬟婉儿就脆生生的站在眼前,双手叉腰,鼓起腮帮,凶巴巴的盯着他。
“好啊,小少爷,你又捉弄人,看我不向夫人告状!”
两个捣蛋鬼捧腹大笑跑开,银铃般的笑声洒了一路。
凉亭内早撮了满桌水果茶点,新鲜亮泽,饱满水润,都是上好的。白如云和云挽霞跑过来,脏兮兮的小手拣起一串葡萄就啃,露出一口贝壳般的牙齿。白慕华与云霓裳并肩坐在桌边,笑他们像饿鬼似的,撵他们去洗手。
莺儿倒是机灵,连忙递上洗手盘。只见她婴儿肥的圆脸蛋,水汪汪的桃花眼,果然有几分姿色。白如云和云挽霞洗手也不正经,故意甩水珠,射了莺儿一身。等她竖眉扬拳时,两个捣蛋鬼又大笑着跑开了。
白如云嘴里塞满葡萄,说话含糊不清,道:“爹,娘,我发现那边墙角有个狗洞,可以钻出去呢。”
云挽霞忙不迭的点头,张开双手比划着:“好大,有这么大。”
云霓裳掩嘴笑道:“你们又不是狗,好端端的大门不走,钻什么狗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