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师,好一场大雪。
华灯初上,游人如织。勾栏胡同早早挂起大红灯笼,天上散缀点点繁星,交相辉映,流光溢彩。在那繁华旖丽之地,有佳人三千,如莺比邻,自少不了香阁把盏,爱巢共裘。人人都在尽情享乐,满城弭漫着糜烂的气息。
伶香楼是京师第一大青楼,达官贵人的销金库,公子王孙的温柔乡,隶属于教坊司,只供奉权贵皇亲,不接待寻常客人。里面的姑娘,或明艳绮丽,或楚怜清秀,只要有钱,没有什么是你买不到的。
但她们都比不上伶香楼的头牌,王翠翘。
她出身书香门第,后来家道消乏,乃至沦落风月,举止自有一番优雅。又天生貌美,那一双丹凤眼,轻轻送个秋波,说不出的妩媚。若是有什么瑕疵,便是嘴角那颗美人痣过于突兀。
坊间传闻,皇真人年轻时朝思暮想,忍不住微服暗访,事后赞不绝口。她便趁机撒娇,乞皇裤兜为念,据说至今还珍藏未洗。
她逢人便说,那晚皇真人还亲口答应她,修炼成仙之后要来渡她一起升天的。有人说她吹牛,她便说有皇裤兜为证。有人说拿出来看看,她又从不示人。坊间遂越传越玄乎。
她一炮走红,自有文人骚客趋之若鹜,多少人以能睡一下皇上睡过的女人为荣。可是她却有“姐儿爱俏”的毛病,对客人诸多挑剔。年青俊俏的、多番捧场的、好语奉承的,她就接见。年纪大点的、不合眼缘的、囊中羞涩的,她就有说不出的厌恶,便是用手在身上碰碰,她也耍大牌一走了之,反正她客人多,少一两个也无所谓。
冷于冰是唯一一个例外。
说起冷于冰,也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据族谱记载,他乃是明初仙道冷谦的后人;自幼颖慧绝伦,远近扬名;成年后博学多谋,行文出句,竟成大家风味;壮志满怀上京赶考,一心为国效力;考场之上力压群儒,脱颖而出;却在最后的殿试环节,被皇真人一票否决,原因竟然是“面目可憎”。
冷于冰落榜之后,百感交集,将剩余的盘缠尽情挥霍,在伶香楼喝了一夜闷酒,当晚侍候他的正是王翠翘。冷于冰脸有疤印,身无分文,这样的客人,平时王翠翘是决计瞧不上的,那天却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竟然和这个酸秀才相谈甚欢。
冷于冰心灰意冷之余,暗中打定主意,回老家后就效法先祖,一心修仙,再也不管世俗闲事。
忽然,赵龙文拜门而入。
原来,严嵩非常赏识冷于冰的才谋,皇殿之上不敢露口风,暗中却派门客赵龙文去找,赵龙文追到青楼,力邀他加入严府幕僚。严嵩乃内阁首辅,严世蕃乃工部侍郎,严氏父子权倾朝野,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更是亲自追上门来,诚意满满,教他如何能拒绝。
冷于冰与赵龙文一见如故,从此平步青云。
他对待王翠翘不坏。
王翠翘也信任他。
冷于冰对她说,今晚非常重要,她便特意妆扮一番。
大厅极为宽敞,桌子从前门摆到后门,连茅厕门口都恨不得摆上。
一个个衣着华贵的客人正乐不思蜀,一位位衣着鲜艳的侍女如穿花蝴蝶。
大舞台上,几个香衣鬓影的舞姬,在乐师的吹奏下,婆娑起舞。她们姿势娴熟,举手投足都写着美,那是刻苦练习而来的成果。其实只要她们愿意,也有轻松的活儿,君不闻男女戏谑的嬉笑声,就在隐秘的角落内迥响。
当然,以王翠翘的身份地位,她的战场不在大厅。
二楼贵宾厢房门口,早有四支年轻貌美的新茶儿在等她,各自手中端着托盘,不外乎佳肴美酝、糕点果子那些东西,都不挑最好的,只挑最贵的。
这四支新茶儿,虽然没有王翠翘的辈分经验,也不及王翠翘的学识巧嘴,但是王翠翘仍然感觉到强大的威胁,年轻就是最大的本钱啊,一个个水汪汪的,仿佛能捏滴水来……男人不就是贪新忘旧的动物么?
春儿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终于看见王翠翘晃悠悠的走过来,花枝招展像只胜利的大公鸡,顿时如逢大赦:“朱姐姐,你可终于来了。”
好不容易王翠翘到了门口,却不推门,只慢条斯理的整理仪容,心中惦念一路走来也不知道发髻有没有乱了:“等一等本姑娘,原本也是应该的。”
夏儿伸了伸舌头:“朱姐姐好大的架势!”
秋儿娥眉轻蹙,轻声道:“客人在里面等了好久,若是教嬷嬷知道,我们都要挨骂的。”
王翠翘登时柳眉倒竖:“少拿嬷嬷来压我,本姑娘办事,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万大事情,本姑娘一力承当!”
秋儿那里敢驳嘴,唯唯诺诺的垂下头。
冬儿赶紧打圆场:“好啦好啦,时辰不早,我们赶紧进去吧!”
“哼!”
王翠翘抬头挺胸,就像公主起驾,刚轻移莲步,忽然想起什么,又将开襟往下扯了扯,那是她的大杀器。
王翠翘轻轻推开门,便轻而易举的俘虏在场所有人的眼球。
那是怎样的一个美人儿啊!
一袭红紫丝绸宫装,紧紧包裹着起伏的曲线。
满头青丝全都捋到脑后,盘成堕马髻,自然少不了珠钗耳垂,就像草堆上面插满树枝,名副其实的花枝招展。飞脱的丹凤眼,两道眉毛画得精细,仿佛要把男人勾过来。红唇艳抹,嘴角的美人痣也着意扑上厚粉,显得淡眼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