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临走之前,侯芸脚步一顿,却又转过头来,问沈湘沅是不是真的想通了,所以才答应冯金花五天后去王府献艺。
“沅沅,我好怕你是为了不让我挨打,才答应冯妈妈的。”
沈湘沅轻笑一声,对她点头,复又摇头,说:“我的性子你还不了解吗?当然是因为想通了,才会向她服软的。”
侯芸嘴里嗫嚅半天,最后还是没能说出心底话,默默的离开了。
等她走后,整整一夜,沈湘沅都没能入睡。
因为要去临安王府的缘故,冯金花大发慈悲让她们这几日晚上暂停接客、专心磨炼才艺。
沈湘沅躺在床上,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暗,似已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她不敢闭眼,因为只要一闭上眼睛,便好像又重新回到了那恶臭难闻的茅屋之中,再一次被人凌虐,死不瞑目。
幸而苍天有眼……给了她重新来过的机会。
沈湘芸睁着眼睛,直到天破晓,方才昏昏沉沉的合眼了一会。
翌日清晨,沈湘沅起来梳妆的时候,侯芸急匆匆的赶来找她。
“沅沅,我昨天回去仔细回忆了一下,穿粉裳的那个人,应当是怜霜无误!”
“原来是她。”沈湘沅点点头,将银钗插进发髻之中,又往唇上擦了抹嫣红,再配着身上穿着的那件火红的留仙裙,犹如冰天雪地里的一丛篝火,鲜妍美丽至极。
她回头望她一笑,把侯芸都看呆了。
沈湘沅素来只穿白衣,也不喜用那些胭脂水粉,脸上总是寡淡的颜色,故而容貌虽然很好,却很难引人瞩目,喜欢她的也多只是那些文人墨客。
而如今一换上鲜艳夺目的妆容,竟是如此惊心动魄的美艳!
沈湘沅却只是不想再像前世一样,去迎合顾明舟那些“才子”们的喜好了。
“阿芸,我们走。”她挽着侯芸往外。
“去哪?”侯芸还是呆呆的反应不过来的样子。
沈湘沅眸子弯弯,提醒她说:“当然是要去落霞阁里练舞了。”
云楚律法规定,为官者不得蓄养家妓,因此这些达官贵胄们往往会在重要的宴饮场合下,雇请清倌名妓来府中献艺,接待贵客。
五天后的冬月十八日,临安王府里就要举办这样一场赏梅宴,届时绮春苑的清倌们便会登台献艺,为贵客们助兴。
前世的沈湘沅最后还是承受住了压力,即便饿的奄奄一息,也拒绝重回王府献艺。最后冯金花实在拿她没办法,只好作罢。
但这回,沈湘沅不打算再逃避了。
就算不再回到王府又如何?在那些“故人”的眼中,她仍旧是最低贱的妓子,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与其遮遮掩掩的受那么多罪,倒不如去直面他们的白眼,看他们能耐她如何?
更何况,当年的那件事情,她和他们还有一笔旧账没来得及算呢……
“沅沅,你的中阮忘了拿。”侯芸提醒道。
沈湘沅的目光落在窗边那柄她最爱的中阮上,却只停留了一瞬,就飞快的挪开了。
——
落霞阁里冷冷清清,除了她二人之外再无其他人,连负责教习的公孙嬷嬷也还没来。
阁中未生火炉,即便一进屋侯芸就去关了窗户,阴冷的寒气还是冻得她们两人瑟瑟发抖。
侯芸抱着她的琵琶,哆哆嗦嗦的说道:“沅沅,我们来的太早了,这两天天冷,其他人一般要等到天大亮才来呢。”
“这次你们练得是哪支舞?”沈湘沅问她。
“是《飞天》。”侯芸说。
“飞天么……”沈湘沅念着这两字,又问她:“主舞是谁?”
侯芸咬着嘴唇,缓缓道:“是、是怜霜。”
是怜霜?那先前的事便不稀奇了。
沈湘沅脱掉鞋袜,踩在冰凉的地面上,向侯芸请求道:“阿芸,可以麻烦你帮我伴奏吗?好些天没练习了,我怕等她们来了自己会跟不上,所以趁着这个机会先练习练习。”
“沅沅,这次你准备伴舞吗?”侯芸惊讶道:“你不弹中阮了?”
“嗯。”沈湘沅微微一笑。
中阮的确是她最喜欢的乐器,和顾明舟在一起的无数个花前月下,她都抱着她月牙色的中阮,为他弹唱那些用心血写出的乐曲。
那时他是怎么说的呢?
“沅沅,你弹琴的样子真的很美,以后我想要我们的孩子们也跟你一起学琴。”
可事实却证明,并不是所有人都值得让她用最爱的琴音来对待。
琵琶声犹如断线的玉珠,散落一地,如泣如诉的曲音回荡在楼阁的每个角落里。
沈湘沅的身影跟随着乐音翻舞,火红的长裙犹如花苞般绽放在空中,化为云霞般灿烂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