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婚期还有一周的时间,戴奇不得不动身回到戴家堡了,这段时间每天都要收到无数次的催促。
再不回就要欺师灭祖了,因为婚前的第七天是祭祖的日子。
戴家有座规模甚大的祠堂,里面的牌位从高到低有七八层,家族的每家人会轮流出人打点这里的香火。正中的一块牌匾上写着“戴清履浊”。
陆雪的“寻古”之旅就此开始。
祠堂里烟气缭绕,戴世勋说着难懂的话,戴家的男丁一个不落悉数参加,自己作为唯一的女性,像个展示品,供戴家列祖列宗端详。
而戴奇的流程就更繁冗了,举而又跪、跪而又叩,还要说一套固定的言辞,至少是五百字的量。
据戴奇说,祠堂祭祖的这些事也是因为攀比才成了今天这个样子。最早时候,祠堂只是在戴世勋住处开辟出来的一块地方,后来另外两支开始修建崭新宽敞的祠堂,戴家也跟着修,而且修得更贵,用料更考究。至于说的那一套话,也是很早年间从一个教书匠那买来的。
简而言之,戴奇所在的这一支无论做任何事都是为了重新夺回在镇子里的“话语权”,某种程度上说,这一场婚礼是最佳的利用手段。
往前数上二三十年,话语权这个东西比实打实的钱财还要让人舒服,凡是需要露头露脸的场合都离不开。时过境迁,早已没了曾经的体验,可戴世勋俨然还很执拗,对过往的回味欲罢不能。
人总要有个比较,不然还活个什么意思。
人活一口气,你比不得我就是差一口气。
至于排场方面,更是把陆雪看呆了,提前三天张罗宴席的她听过,提前一个礼拜的还真是闻所未闻。光是羊肉,每天就要杀掉五只羊。
没来得及多了解点什么,陆雪就被送到了三十多公里外的市里,她这次出现只是为了祭祖,后面戴家有接亲环节,总不能去千里外的渡城,便安排在了市里的酒店。
陆雪的心情不是太好,万万没有想到一场婚礼竟能复杂到如此程度。
她觉得自己被拽进了一个从前根本一无所知的领域,更是有些极为现实的事情摆在面前。陆雪也很纠结,一边是疲惫不堪的戴奇,另一边却又关乎自己的父母。
原本说十点回来,一直等到凌晨两点,戴奇才来到酒店。
陆雪看着戴奇,这段时间他的状态差极了,已经不是那个她所熟悉的戴奇。他变得特别会点头,有时候点过才后知后觉又忙不迭解释起来。
满心的话陆雪又咽了下去,她很想开台亮面说说戴家的问题,甚至是抨击。这个庞大的家族根本不尊重她的父母,一场婚礼双方父母才是主导,可发生在眼前完全是对陆家的奚落。
自从定了婚期,戴家人交待了一个时间和一个市里的地点,其他再也没有和陆雪父母的沟通。他们似乎是要每个人“随时待命”,每个人都是给戴家撑门面的工具。
戴家的重点都在堡子里的红火响亮,这里面有着无穷的谈资,无数日后可比的地方,人们说起话来都要以“你看看人家戴世勋孙子的婚礼”为开头,最想听的就是“老戴家还是这一支最有实力”。
戴奇焉能不知这里面的事情,焉能不知对陆家的歉疚,可他才是那个提线木偶。从前说起谎来只需靠嘴,可现在什么都要身体力行,戴家堡就像一个罩子、戴家就像罩子里的绳索,严丝合缝缚住了自己。
后面还有更不知如何去解的事情,母亲也已经住进了这座酒店,只等着结婚的日子走一个过场,到那时,又该有多少要被照顾的情绪呢。
每念及此,戴奇心如飞花,若不是陆雪沉稳冷静,自己这里可能已经炸了。明天还要去拜另外两支,一边备着厚礼一边还要说着家里交待的昂扬话语,后天还要给堡子口的石碑扎红花,让来来往往都沾沾喜气。哦对了,还有立红梁,比从前更高一尺,凡事要有个比头。
戴奇只盼着这一切快些过去、快些过去,把大把的时光留在以后,今时的混乱与不堪,硬着头皮也要挺过去。
就像陆雪说过的,这只是一个特定的场合,圆了戴家风风火火的心愿,也就能让今后更消停了。让眼前所见所想,都停留在这个冬前的北方。
戴奇的婚礼,酒馆的伙计们一个都没有来,可话都说了不少,份子也都很足。
“哥,渡城的那一场我一定会去,酒馆这边你尽管放心。”
“老戴,新婚快乐,回来一起喝酒,老多话一遍都说了。”
“多谢老板,我好像不用抹纹身了,多随点份子以表谢意。”
四筒发了份子钱,紧跟了一句,“哥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想在酒馆打个小广告,你看成不?”
看着这些话,戴奇露出近来少见的笑容,这是一个难得轻松的时刻,天南地北,酒馆才是安乐之所。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和陆雪一起回去,结束了这边的任务,畅想着一段新的时光,此后再也没有这样那样的交待,日子定会轻盈起来。
咚咚咚咚!
突然间传来了敲门声,声音之剧烈创击着人的耳膜,像有天塌地陷一样的事情。
戴奇开门看去,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是黎肖肖,他陪着母亲来到这里,此时此刻一脸的惊慌失措。
“哥!有酒鬼!他要找妈算账!他们好像认识!你快去看看那到底是谁啊!”
戴奇一把将他抻开,飞跑在楼道里,紧接着便看到了满地的狼藉。
酒鬼,好熟悉的酒鬼。
“妈!妈!”
“快叫救护车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