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渡城到戴家堡,大巴换高铁,下了高铁再坐大巴。
一路上,戴奇很沉闷,尤其是火车上还有点无所适从,看一眼窗外又快速转过头来。等到坐上开往戴家堡的大巴,戴奇时不时手指划过头发又在头顶有些烦躁地挠一挠。
“我查过了,既然不是晚期就没事的,做手术然后住院,接下来就是保养的事了。你们这一大家子,老人家不会有事的。”
戴奇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陆雪忽然疑惑,“老人家不是在市医院吗?我们为什么要先回戴家堡?”
“前方动手术,后方凑费用,跑不了这些事。”
陆雪察觉到,戴奇是害怕来到这个地方。他一个人的时候戴着耳机听听歌,或者睡过去也就不再想了,然而这次自己伴来,反而使得他心绪杂乱,容易掉进一些往事。
关于戴奇小时候的事,之前从风铃上她猜到了大概,如今他们已经复婚了,陆雪很想多了解一些。可这些事情并不轻易,她还是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车开进戴家堡,这是一个非常整洁的小镇,十字街串起这里的骨架,道路两旁也有高高的饭店、葱郁的公园。人们都住在刷得雪白的二层三层小洋楼,每家都有小院,院内的一侧几乎都有一辆车。
戴奇和陆雪来到老爷子的住处,都预知了戴奇回来的时间,院子里已经坐满了人,清一色都是戴奇的同辈。粗略一看,足足有三四十口子。
只是这里面姓戴的男子只有三个,其余的都是戴奇的堂姐堂妹,以及他的姐夫们和妹夫们,其中很多都是一面之缘。
乍一走进来,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陆雪,这太让人意外了,离了两次婚还有纠葛,却偏偏又在这个时候出现,一时间每个人都心如明镜了。
除了钱,人们找不到第二个合理的解释。
刹那间,一切都“顺理成章”起来,难怪这么多年戴奇棉花裹腿没个利落,做起事来越发离谱,都是因为这个背后的女人吧。这么多年她都是何等神秘,连场婚礼都办不起来,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戴家堡?
因为这正是用钱的时候呀!
戴奇是长孙,但上面还有好几个姐姐,年纪最大的快要四十了,自然是最有发言权的人。
“小奇,这次给爷看病的钱,家族的意思是从我们这些孙儿辈出。我们认为理应如此,父母们已经做得够多了,再说我们毕竟人多,大家凑一凑都不难,你怎么看?”
“我听大伙的。”
“爷这一次连做手术带住院,加上后期一系列的养护,估算下来恐怕要五十万。我们这辈一共十七个,我看就一家出三万。”
大姐刚说完,一个堂弟站了起来,“大姐,哥,这三万真的拿不出来。大姐你家笑笑都上高中了,哥你还没养娃,你们知道现在养一个孩子压力多大吗?我要是有个好营生也就罢了,现在真是精打细算,拿不起这笔开支了呀!”
另一个堂弟也开了口,这人黑黑的,宽额头圆眼睛,长得就很直率,“这些年为了生儿子,一胎又一胎,钱都花在这里了。爷的事谁不想出力,可总不能去贷款吧。”
又见一个很是白皙的人扶了扶眼镜,操着很奇怪的方言,不知是来自哪里的女婿,“要我说哦,我说句实话哦,戴家重男轻女那不是一般的严重,戴家女儿们的待遇也和几个哥哥不一样,所以说哦,直接均摊我认为是不合适的。”
“是啊,哥,你还记得小时候吗?爷买西瓜分你一半,我和小妹几个吃一半,待遇真的是天差地别呢。”
这句或是无心之言,但却引来全场突然静默。
人毕竟太多了,说什么的都有。
“哥,去年过年百家香立红梁,爷一直红脸喘粗气,最后千碟宴他都没参与。前段时间八十大寿,旁支祝寿要长孙纳礼的时候,爷那一头汗,我们看着真的心疼。这多年,爷操最多的心就是你了。”
听到这些话,陆雪暗暗瞪大了眼睛,从前她不相信这个年代还有这些古旧的风俗,这一次算是长了见识,百家香、立红梁、长孙纳礼?这可比“万紫千红一片绿”夸张太多了。
不过她也知道,事情本不至于如此窘迫,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戴家的第三代缺一个男孩,偏偏戴奇又是个根本不愿结婚的人,上有定律、下有舆论,焉能不处在风口浪尖。
本以为是商量事,可不知不觉,众多的眼睛就都放在了戴奇身上。人们七嘴八舌,人们理由无尽,若在这院子里点一盏明灯,他们能从方方面面说到天亮。
“嫂子,你觉得呢?”
忽然一声问话,让陆雪无所适从,“我?我听戴奇的。”
人群中,悉悉索索,不明为何就互相嘀咕了许多。
“嫂子,老人还在医院的病床上躺着,需要家里出这笔费用,你可否通融一下?”
“是啊弟妹,小奇他是真心待你,你既然回来了,不如就说句亮话。他是怎么想的我们知道,家里人看他这样,我们这一个个都不好受呀。”
要不是戴奇在旁,陆雪桌子都要踢飞了,一瞬间她觉得头皮都要炸了!
说的什么鬼话,这哪里是人话!就好像自己这里揣着一个遥控器,按1点头、按2摇头,按红的请思考、按绿色做决定。
陆雪瞪着眼却又抿着嘴,转瞬间她明白了,在他们眼中,戴奇就是个年近四十还到处漂泊的人,谁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到底发生着什么、有多少谎话。而被外面的女人所蛊惑是大概率事件,女人越美艳,蛊惑便越深,都这把岁数了,什么都听那女人的、什么都是那女人的。
对极了,这和戴家堡的各种观念简直“一脉相承”了。
想着想着,陆雪又好是委屈。她甚至在想,要是自己不出现,每家三万估计早就谈妥了。正是自己的乱入,让整个戴家人群起攻之从自己这里挖钱,就好像是给戴奇夺财产。
陆雪太难受了,好过分、好可恨,世上竟有这般的误解。
不过哪怕再羞恼,她还是那个差不多时候都能保持理智的陆雪,对她误解的前提,都是对戴奇的误解,只有把戴奇看扁了,才能让他周遭的一切都不圆。斜眼看着戴奇,这个自从上车就是闷棍的人,竟然一点不为自己解释,直让陆雪悻悻扭了头。
忽然间,戴奇挽住陆雪的手,二人同时站了起来。
“都回去吧,这钱我来出,不用你们花一分。”
“哥,你说的算吗?”
“怎么不算!他说的不算,谁说的算!”
陆雪喊了出来,直让一院子的人都怔住了。
心里一堆话,涌起千万茬,可转瞬间又变得和戴奇一样话不多说。
狠得掐住了戴奇的五指,陆雪像个卡车头一样,拽着戴奇向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