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彤贵人怎么会好端端地小产?”
平贵人连连磕头,急于给自己开脱:“臣妾真的不知道。”
正说着话,定贵人从翊坤宫赶过来了,定贵人看到清韵斋里跪满了人,便知道出大事了,她抬眼看向四周,目光与祥贵人在半空中不期而遇。“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定贵人,你今天是否与平贵人一起去过延禧宫?”
定贵人心里似乎是早有准备,她语气沉稳,不急不缓,“回皇上话,臣妾去过,彤贵人小产一事,臣妾已经听闻,可臣妾与平贵人去探望的时候,彤贵人身体并无大碍。”
“你知道朕要问你什么。”皇上一直盯着定贵人,定贵人能感觉到皇上的目光似乎是要看穿了她。“回皇上话,彤贵人小产,与臣妾无关。”
“与你无关?那意思就是与我有关了?”平贵人立刻着急了,她忽然向定贵人发难。
定贵人没有看平贵人,而是低着头看向地面,“平贵人,我并没有这么说,如今你我是最后见过彤贵人的,已经是最大的嫌疑人,这个时候就不要互相攀咬了。”
“你们今日去延禧宫,都做了什么?一一向皇上说来。”皇后制止她们二人的争辩,问道,“平贵人,你先说。”先说话的人占尽了先机,皇后深谙这样的道理。
平贵人理了理思绪,娓娓道来:“今日本应去永和宫赴宴,可是定贵人不愿意去,便拉着臣妾一起去看望彤贵人,臣妾想着彤贵人孕中爱吃一些酸的,便准备了几样点心带过去,可哪知彤贵人并不欢迎臣妾,对臣妾带去的东西连看都没看,就拿去太医院了,说是要请费太医过目,侍奉汤药的宫女手脚不利落,一不小心打翻了彤贵人的安胎药,便又重新端来了一碗,彤贵人喝完了药,臣妾等便回去了。”
“定贵人,平贵人说的可属实?”皇上听后,问定贵人,定贵人想了想,望向一旁跪着的平贵人,没有答话。“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只管跟朕说。”
定贵人有些迟疑,仿佛如鲠在喉,柔声细气道:“臣妾……臣妾不敢。”皇上见定贵人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心里明白定贵人一定是平时被平贵人压着,有什么话也不敢说,可越是这样,越引起皇上的怀疑。
“皇上,奴婢有一言必须要禀报皇上。”这时,定贵人的婢女茉尔跪下说道。
“说。”皇上特意准许。
“回皇上话,我们小主今天是去永和宫赴宴的,是在永和门口见着平贵人的,明明是平贵人不愿意去赴宴,说皇上和皇后娘娘都不在,今日来的多是太后的亲近,有祥贵人侍宴,所以就不愿去。”
“你的意思是说,平贵人与祥贵人不和?”皇上敏锐地察觉到茉尔话里的意思。“可不就是,平贵人一向如此……”
“大胆奴婢,皇上面前胆敢如此搬弄是非!”皇后呵斥茉尔,打断了她说的话。
“皇后,让她接着说。”皇上抬手,让皇后先别说话。
茉尔领命,继续说道:“平贵人不仅与祥贵人不和,与彤贵人更是水火不容,便拉着我们小主一同去延禧宫,可彤贵人并没有给平贵人好脸色,更是在带去的点心里察觉了里面加的芦荟,平贵人这时便开始慌不择路,急匆匆地要回去,谁知竟打翻了彤贵人的安胎药,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你……你说这些话,是在有意构陷我?你们主仆二人一同构陷与我?”平贵人瞪大了眼睛,指着茉尔,转而指向定贵人,颤抖着手,说不出话。
“平贵人,她还没说什么呢,你着什么急自认?”皇上尊口一开,平贵人自然是不敢再说话。
“耽误了彤贵人服用安胎药,万一于龙胎有损,这罪过谁也担待不起,于是侍药的宫女就赶紧又去端了一碗过来,彤贵人服用了安胎药,不久就小产了。”
听完了茉尔的陈述,皇上问道:“照你的意思,第二碗汤药里被下了红花?”
“奴婢正有此猜测。”茉尔如实回答,“可这第二碗汤药,除了侍奉药的宫女,也就平贵人碰过了。”
皇上转而看向平贵人,刚要说话,只见祥贵人走出来,跪在地上,“皇上,臣妾以为,茉尔说的难免会有偏颇,不如把侍奉药的宫女和太医一起叫来,细细查问才好。”祥贵人的话十分中肯,皇上采信了,吩咐道:“去把今天给彤贵人煎药的宫女传来,药渣、药炉和药碗都给朕拿过来,再去把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叫来,朕要当堂对峙。”
雪已经停了,风也停了,今夜的紫禁城静悄悄的。不一会,永和宫院落内站满了人。皇上与皇后坐在主位,平贵人、定贵人跪在雪地上,雅尔、茉尔和若尔跪在一旁。春兰跪在最前面,她伏低身子,头上带着一朵粉白色的绒花,“奴婢延禧宫二等宫女春兰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你是专门伺候彤贵人安胎药的宫女?”皇上问春兰,“服侍彤贵人多久了?”
“回皇上的话,奴婢到了延禧宫已经四个月了,进了腊月开始专门服侍彤贵人进安胎药。”这些皇上身边的璆鸣先前已经查清了,皇上之所以再查问春兰,只是在核查她有没有说谎。“你是怎么服侍彤贵人的?”
“回皇上话,彤贵人的安胎药每日需要定时定量服用,奴婢每天早晨去御药房取药,每天的药都是费太医亲自照方抓药,奴婢再带回延禧宫,不敢假手他人。”
皇上斜睨着春兰,高高在上的君王,即使与春兰相去甚远,仍然给人一种压迫感,“你可知道欺君的后果?”
“奴婢不敢欺瞒皇上。”皇上盯着春兰,半天没有说话,春兰跪在地上,身体缩成一团,也许是雪地里冷,也许是被皇上的天威吓的。“今天的药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吗?”
“回皇上话,确实不同。”春兰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惊了,皇后警示春兰道:“春兰,你想好了再回皇上的话。”
春兰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有些颤抖:“回皇上,皇后娘娘的话,今天奴婢熬好了午时的药,侍药嬷嬷试过了毒,不慎被平贵人撞翻了,奴婢怕耽搁了彤贵人服药的时辰,就连忙回煎药房给彤贵人又端来一碗,药炉里原来的那壶药已经凉了,奴婢怕彤贵人喝了凉药会责罚奴婢办事不力,就赶紧把药炉的药重新热过一遍,才敢端了来。”
“你的意思是,两碗药都是出自同一壶?”皇上又问春兰,春兰如实点点头,“如此说来,既然已经是试过毒的药,想必是没什么不妥的。”
皇后是向着平贵人的,恬嫔一心针对平贵人,茉尔一心为定贵人开脱,眼下只有祥贵人是中立的立场,说话也中肯,皇上肯听祥贵人的提议:“皇上,太医院院判谭章远一向是御医的中流砥柱,眼下费太医不方便说话,不如请他做个评判?看看春兰今天用过的药渣里是否加了红花?”
“也好。”皇上颔首,看向院子里站着的为首的太医,蓄着小指上的胡须,一副学究的样子,“谭章远,朕要听实话。”
“回皇上,从彤贵人的药渣中并未见红花,药炉里也没有,但是微臣在药碗中检测到由红花饼磨成的粉末,尚有残余。”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几乎是可以确定谁是罪魁祸首。皇上连忙追问:“照你的意思,这碗安胎药在熬煎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只是在端给彤贵人的过程中被下了红花?”
“微臣正有此猜测。”谭章远恭顺道。
皇上听完,目光凌厉地转向平贵人:“平贵人,彤贵人的第二碗药只有你碰过,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平贵人瘫坐在地上,眼泪簌簌地落下来,还未滑落下来,滚烫的泪水就凉了,她连忙辩解:“臣妾真是冤枉,那一碗药臣妾只是从殿门口端过去给彤贵人服用,众目睽睽之下臣妾如何下得了手?在臣妾之前一定有旁人碰过的,怎么就能断定是臣妾所下的红花?”
春兰为求自保,与平贵人对峙道:“请皇上明鉴,是奴婢端来的第二碗药,也是奴婢亲手把药交给平贵人的,每日都是奴婢服侍彤贵人进药,日日如此,绝不会出纰漏,定贵人也在场,可以为奴婢作证。”
皇上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斟酌刚才春兰说的话,思忖一二,皇上又问:“既然是你亲自服侍,为什么今天偏偏是平贵人端过去的?”
这时,定贵人磕了一个头回答,“皇上,这是臣妾的主意,彤贵人因为平贵人送去的点心里有芦荟,便迁怒于平贵人,臣妾知道这里面有误会,便撺掇着平贵人亲自把药端过去,算是给彤贵人赔罪,哪知道平贵人竟然要谋害龙胎……”说着,定贵人便哭起来。
平贵人直接打断定贵人的话,她红着眼睛,喊着:“你含血喷人,竟然污蔑于我!”
想不到平时柔声细气的定贵人竟然也鼓足了劲,还击道:“彤贵人刚有孕时,因为言语不逊得罪过你,你在皇后与和嫔面前发泄不满,扬言要除了彤贵人的龙胎,打压她的锐气,这话我可是亲耳听见的!”
皇上一眼不发,皇后偷偷地瞟皇上一眼,见皇上的神色有些似是相信了春兰说的话,便说道:“皇上,单凭一个丫鬟说的话,恐怕不能把整件事情怪罪到平贵人头上。”
这时,平贵人摇着头,用膝盖跪着前行,抓着皇上的衣角,拼命乞怜道:“求皇上明鉴,臣妾真的没有对彤贵人下红花。”
平贵人的样子看着实在是可怜,若是皇上念及旧情动了恻隐之心……祥贵人心一横,走上前向皇上进言:“事到如今,臣妾以为,需得找到证据。”
皇上沉思片刻:“祥贵人说的对,既然彤贵人是误食了红花小产,那么就应先找到红花,查清楚这东西是哪来的。”转而看向祥贵人,倒是有些意外的神情,“端昀,你一向是云淡风轻的性子,甚少涉足这些纷争,今日倒是难得你肯发表意见。”皇上看着祥贵人,有些惊讶。
“皇上,彤贵人骤然小产,臣妾着实心痛,臣妾也急迫于找出真凶,还未出世的皇嗣一个公道。”
“那你说怎么办?”
祥贵人忽然跪下,郑重地、一字一顿道:“臣妾以为,最快的方法——搜宫。”听到搜宫,寂静的场面沸腾了,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搜宫是大事,万万没想到,平日为人温婉和气的祥贵人竟然提出这么狂妄的要求。
“搜宫?”皇后一惊,花容失色,“皇上,此事万万不可,在场这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永和宫翻个底朝天,这实在有损平贵人的颜面啊。”皇后终于忍不住为平贵人求情道。
“皇后娘娘,臣妾以为若是想要证明平贵人是无辜的,这也是能还给平贵人清白最直接的方法。”祥贵人鲜有的一次与皇后对峙。“祥贵人,你执意要搜平贵人的永和宫,可是你别忘了,永和宫也是你的宫室,既然要搜,你也逃不掉,你就不怕丢人吗?”皇后咄咄逼人,质问着祥贵人。
“若是能为未出世的皇嗣找出真凶,这点牺牲又算得了什么?”祥贵人破釜沉舟,打定了主意要搜宫。
皇后见祥贵人态度强硬,又转头皇上求情:“皇上,臣妾以为不妥,搜宫本就是不光彩的事情,请您念在平贵人服侍您多年的份上,放过平贵人吧。”
皇上冷眼看着平贵人,觉得祥贵人说的有道理,但又觉得搜宫一举实在过于折辱,“平贵人,你是否同意搜宫?”
平贵人拼着命地摇头,哭着求道:“皇上,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做过……求您了。”
“平贵人,你既然是清白的,为什么怕人搜宫?”祥贵人一改常态,咄咄逼人道:“你心里明明知道搜宫之行为有多令人难堪,为什么当日还要强硬地为了一条项链去搜储秀宫?你就没想过这有多折辱全贵人吗?”
一提到全贵人,平贵人打了一个哆嗦,她求救一般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救救嫔妾,嫔妾不想被搜宫。”皇后豁然站起来,指着祥贵人的鼻子:“祥贵人,本宫看你今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你不是为了找出真凶,更像是来给全贵人报仇的吧?”
卿儿,以往姐姐护不住你,今日无论如何都要为你雪耻。祥贵人不卑不亢,“搜宫是皇后娘娘主张的好办法,嫔妾自然也要凡事都向皇后学习讨教。”说完,又对平贵人说道:“平贵人,你三番五次阻拦,莫不是心里有鬼?”这话似曾相识,当日平贵人就是这么逼问罗卿的。
“不能搜宫……不能搜宫……”平贵人像是失了魂,语无伦次地重复道,祥贵人又逼问道:“如今,你可体会到全贵人当日的难堪?身为后妃,私密细软都被一样一样置于众目睽睽之下,这是要把人往死路上逼!”
提到罗卿,皇上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受审那一日,罗卿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受着所有人的质疑与揣度,瘦小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在皇上心里,罗卿是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子,她娇弱的身躯,面对搜宫时是如何忍受这般折辱?出身名门大族,又要被拉去慎刑司受审,从未受过皮肉之苦的她,还经历了蜈蚣祸的惊吓,甚至于差一点葬身火海。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到底还受过多少苦难?
皇上眯缝着眼,手指摩挲着龙椅的扶手,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一众人,对皇后说道:“既然全贵人能搜宫,平贵人又为何不能?”
“皇上,此事事有蹊跷,若是只凭空口白牙就怀疑平贵人?恐伤了这么多年的情分。”皇后也跪了下来,言辞恳切地为平贵人求情。
皇上摆摆手,“皇后能为了一条项链都搜全贵人的宫室,如今为了皇嗣,平贵人的宫室就搜不得吗?”说完,看向平贵人,用冷冰冰的语气问道:“平贵人,朕再问你一遍,你可同意搜宫?”
平贵人自知是躲不过了,索性就趴在地上,冰雪浸透她的衣裳,她的半张脸埋在雪里,噬骨的阴寒,服侍皇上多年了,情分算得上什么?“皇上,臣妾不曾做过,自然也不曾持有红花这种烈性之物。”
“那朕便当作你同意了。”说完,皇上不带一丝感情,吩咐道:“来人,搜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