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个人彻底死心的方式有很多种,但最方便直接的便是仇恨,而且是那种没有任何缓和余地的仇恨。
苏同鹤明白了谢明依的意思,但是却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你这么做,就不怕有朝一日自己死无葬身之地吗?”
苏同鹤可以死,如果真如谢明依所说,为了他的儿子为了苏家满门,他可以一死,但是他不敢相信谢明依会冒着这天大的风险。
要知道,如果真的走了这一步,她连一点退路都没有了。
谢明依依旧很平静,只是那眼中却多了几分释然和坦荡,
“我一人自然是死不足惜的,活到现在什么没经历过,这红尘万丈,不过如此。倒是我还要向相爷讨一个救命的法子。”
“……”
苏同鹤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眼下他只觉得这个人未免有些太异想天开了。
即便自己可以理解她的心思,可面对此杀父之仇,衍儿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这样的想法真的未免有些可笑了。
然而,让苏同鹤没想到的是……
“子墨想请相爷写一封手书,保除我以外谢氏一族的平安。说到底想灭你苏家满门的不是我谢明依,相爷你清楚的。”
是啊,他清楚,他清楚的不能再清楚了。
真正想让自己去死的是那个坐在皇位上的人,而他们这些人的命说到底都捏在那人的手中。
可笑的是,他竟然一度以为自己真的执掌朝政,无人能敌。
可终究是……名不正言不顺。
“说起来,今天的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只不过……”后面的话谢明依没有说完,但是苏同鹤知道。
只不过是因为他太过爱惜自己的名声了,不愿意担下谋朝篡位,乱臣贼子的名声罢了。
“呵呵……”
苏同鹤苦笑出声,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自己输在哪里。
不是心狠,不是谋算,而是输在了一个“名”字上面。
“名之一字果真太过累人,现如今想起来老夫是真的不如谢大人你,早已经勘破了名利。”
谢明依不置可否,她虽勘破了名利,却也堪不破生死。
所以才会有今天这一幕。
“相爷,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承蒙您照顾,我谢子墨才能有今天,可有些事情不是子墨能够掌控的,也不是我能够选择的。是灭门还是以一己之身换全族之安宁,一切都在您一念之间。”
接下来谢明依没有再多说其它的了,只是静静的欣赏着天上的月色。
同白日里的炎热相比,此刻更加宁静,更加清凉,正适合坐在亭子里吹着风,享受着宁静的夜晚,以及眼前的景色。
结果,是在意料之中的。
因为根本就没得选。
“谢明依,老夫凭什么信你?”
即便明知道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可苏同鹤依旧执着的想要再努力一次,争取一下。
“凭我父的在天之灵,凭我谢氏一族的荣耀和性命。”谢明依看着他,目光认真,第一次眼中没有掩藏任何情绪。
那样清明的眼眸,不加任何掩藏的干净,苏同鹤已经几乎要忘记了上一次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这些是在什么时候。
但是毫无疑问的,仅仅是一个眼神,苏同鹤便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了。
从苏同鹤的手里接过手书的那一刻,谢明依的手在颤抖着,看到这一幕的苏同鹤不由得打量起她来,发现她的外貌竟也是如此的清俊的,
“话说,自你入仕以来便是顺风顺水的,我很好奇,如果没有这五年的炼狱,现在的谢明依会是什么样子。”
苏同鹤问出了心底的疑惑,或许这也是无数人的疑惑。
之前的谢明依是那么的骄傲,锋芒毕露,仿佛这世上一切的美好都降落在她的身上,让人嫉妒,而五年后的谢明依,终于成为了和他们这些人一样的人。
失去了理想,失去了张狂,变成了和他们一样的谨小慎微,处处算计,终于成为了他们其中的一员,或许这也正是后来的谢明依被接纳的原因吧。
面对这样的问题,谢明依的回答依旧是一句话,
“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如果?”
再看向她,后者的情绪已经平复下来,这般强大的自我控制能力让苏同鹤自愧不如。
同来时一般,谢明依在管家的引领下出了相府,乘上马车之前,谢明依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管家,后者会意,默默的低下头。
送走了谢明依,管家这才转过身回了府中,吩咐着门房可以将门关上了。
不知不觉间,管家竟然走到了后花园,或许是潜意识里的指引让他寻到了此处,看到了那个坐在摇椅上晒着月光的老“朋友”。
“无论如何,我都没有想到会是你。”苏同鹤开口说道,却并没有向管家这边看来,目光始终都在天上的那轮圆月之上。
管家没有出声,只是低下头默默的听着,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此时此刻再多的解释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不明白,从一开始你便跟着我的,怎么可能会是她的人?”
她,指的自然是谢明依,而且在这之前一点预兆都没有的。
每一次管家对谢明依的态度都是那么的恶劣和厌恶,几乎很难让人想象这两个人会是一起的,而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对他的信任。
“相爷……”管家的眼睛有些酸涩,几十年的交情他怎么会真的一点都不动容?
几十年的埋伏,埋伏埋伏着他都差一点忘记了自己最初的目的。
“你是先帝的人吧。”
“是。”这个时候就没有什么再值得藏着掖着的了。
管家回答的利落痛快,这倒是让苏同鹤免去了许多纠结,只是终究有些痛心。
“为什么?先帝为何会防着老夫?我是真的不明白啊。”
苏同鹤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的,他自问先帝在时兢兢业业,一心为主,一心为天下,可到头来竟不如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状元郎。
试问,满朝文武又有谁会甘心屈居于一位新人之下?
“相爷可还记得那年在宫中醉酒的事情?”
几十年的交情管家也不再隐瞒什么,因为这很可能就是他生命的终点了。
苏同鹤一怔突然间想起自己酒后失言的事情来了。
只不过当时他面对的人是陆相,那个被他视作好友的人。
“是,陆……”
管家没有否认,不准痕迹的拭去了眼角的泪滴,
“相爷哪里做的都好,只是做的太好了。”
还有半句话管家没有说先帝那般圣明的人容得下他,可不代表他不担心他的子孙也能镇的住他。
而终有一天,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还好,他留下了一个谢明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