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女子一身红衫长裙,手里却持着一柄天青色的油纸伞,色彩的极大反差,再加上阴沉沉的天气,竟衬得那伞下的女子的脸色甚是苍白。
今日的荀九幽只是简单的施了一层粉黛,论气色并不及往日明媚,可偏偏谢明依对这般的荀九幽更加喜爱。
“雍容的久了,我都忘记你不施粉黛的样子是如何清秀了。”谢明依是被荀九幽扶着下了马车的。
马车被身后的马夫赶到了茶楼的后院安下,两句话的功夫便有另一辆马车停在了茶楼的门口,上面穿着蓑衣的年轻马夫虎背熊腰,目光炯炯,像极了冬季里的熊一般的魁梧雄壮。
“二位请。”
谢明依看了一眼伞下的荀九幽,后者淡淡一笑,在这天青色的伞下伴随着伞外的雨滴下落,像极了出水的芙蓉,清清白白,天然去雕饰的美,洗去万千浮华。
谢明依撑着荀九幽给自己准备的伞,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
原本她还想问怎么去祭拜不准备一些物品,刚进马车里便看到了早已整整齐齐摆放在一边的瓜果和纸钱,以及烛火。
“看来你倒是等了我许久,怪我来晚了。”
谢明依颇为兴奋的坐到了荀九幽的对面,看着对面荀九幽躲闪的目光,心中竟有一丝得意。
要知道五年前自己今天若是来晚了,这人早就已经走了,哪里还会在这等自己许久。
而眼下,不仅等候了许久,且到车旁为自己撑伞,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进步啊。
“自己知道就好。”
荀九幽瞥了谢明依一眼之后便不再看她,反倒是目光悠长的看向马车的外面,不顾外面的雨水打湿了袖口的衣衫。
谢明依看着,并未多言。
马车在雨中行驶,外面的大雨打在车厢的上面,车里的人听着声音仿佛就在耳畔一般。
然而这春雨却有一点是好的。
春雨贵如油,对于这靠天吃饭的百姓而言,一场春雨就是及时雨,这一年的收成都要靠老天爷的意思。
而且,一场春雨一场暖,每次雨水过后,空气都是异常的清新的。
“我记得你以前是最喜欢下雨的。”
路途遥远,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依旧在行驶,可耳边却多出了一种声音。
谢明依看向对面终于舍得看自己一眼的荀九幽,目光平静如水,淡笑着道,
“你是最不喜欢这种阴雨天的。”
话音刚落,这边的荀九幽竟是自己忍不住笑出了声,
“是啊。真没想到,最后竟然会和你这样的人成为朋友。当初若是知道,真应该……”
那一瞬间,荀九幽的目光中突然间变的暗淡无光。
谢明依大概可以猜到,这份失落是因为那个姓宁的公子。
如果当初荀九幽同自己相识,一定会苦求自己阻止那个人的婚事。
可终究啊,一切说的太晚,该发生的事情任谁也无法回头去阻止。
谢明依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是早知道你我会成为朋友,估计我也能少被你折腾几回了。”
“……噗。”方才还失魂落魄的人突然间笑出了声,看着对面的谢明依,不由得嗔怪道,
“你可是还在怪我当初捉摸你的事情?”
那是谢明依十七岁的事情,那一年她还不是名满长安的状元,只是谢将军府的三少爷。
那时的浮生茶楼还不叫浮生茶楼,而是荀九幽父亲所起的清照茶楼。
荀九幽早年丧父,很早便继承了这一家的茶楼,十七岁时已然是精明强干的很。
而自己一个初出茅庐的书呆子,同那些世家的公子一起,自然是没少吃这茶水姑娘的捉弄。
差一点,她变成了宁国公府的媳妇,不必每日里在这市井之中抛头露面。
然而上天似乎有意捉弄,也好像是在故意告诉这世间的人,天意就是天意,差一点,一分都变成了有缘无分。
“怎么会?正如苏浩然所说,能被如此美丽的茶女一眼看到,是我的荣幸。”谢明依说着撇了撇嘴,嘴上虽然说没什么,可那表情却并不像一点事情都没有的样子。
话语里的苏浩然,正是苏衍。
提到苏衍,荀九幽未曾刻意避讳,而是十分随意的提起,
“话说起来,当时的苏浩然可不及你的名声大的。”
谢明依笑了笑,“你这是在点我么?”
“知道就好。”
话音刚落这边荀九幽同样笑了起来。
沉闷的雨天里竟因为身后马车里传出的,两个与众不同的女子的笑声而变的有些不同起来。
是啊,当时的苏衍虽然也是眉清目秀的白衣少年,可比起样样精通,事事都无可挑剔堪称完美的谢家三少爷终究是差了那么一些。
“如果不是那个人,怕是你现在已经是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了。”
荀九幽感叹着,本来谢家三公子的前程是一片明朗的,眼瞅着陆首辅要退下来,而马上要胜任的便是深受先帝喜爱和宠信的谢侍郎。
所有人都毫不怀疑,先帝会再用三年将这个年轻人提拔为大燕朝最年轻的宰相,可终究还是败给了天意。
“后悔么,当初没有在那上面写上自己的名字?”
荀九幽问,她直视着谢明依的眼睛,企图从她的眼睛里寻找到一丝动容,然而始终是那么的完美无缺,只有一丝无奈留给自己观赏。
“不后悔。”谢明依没有迟疑的回答。
即便她遭受着这人世间的苦难,依旧不后悔那一刻自己在那张薄绢之上写上了那个人的名字。
这天下从不是自己所想要,对这江山她也从不曾有企图。
“可确实是有事情激怒了你,我看的出,你不必骗我的。”
荀九幽是个很聪慧的女子,或者说,在这世间的聪慧女子之中,除了素月,荀九幽便是那个最懂自己的人。
“是啊,人都是有自己想守护的东西的,我也不例外。你不也是么?想好一会儿怎么和伯父伯母交代了吗?”
谢明依引开了话题,这官场上的纠葛,她终究是不忍心将荀九幽牵扯进去。
因为这个泥潭若是及时的便置身事外,便相安无事。
果不其然,提到父母荀九幽的情绪也突然间低落了起来,或者说从今天早晨谢明依见到她的那一刻起,她真实的情绪便是如此的,
“或许……想好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