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重要的场合按理来说,不应有如此的大呼小叫传来,毕竟对主人家颇为不敬,南城和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与白侠相视一眼,碍着人多,倒没发作,随着众人的眼神循声望去,只见外面由远及近走进来一高一矮两个人影。
一青一红,所有人的目光在那个半大少年郎身上停留片刻,随即便无一例外的落在了红色身影上。少女身穿月白云纹裙,腰间坠着紫玉流苏绦,外罩红色狐毛斗篷,在这冰天雪地的冬日里格外醒目,她一只手端在胸前,另一只手牵着一个少年郎,微抬下巴,眉眼淡然,星眸流转,一步一步地走上前来,头上的步摇微微晃动,斗篷随着她的脚步微微飘起,这女子盛步而来,美得张扬肆意。
“那,那不是……”贺兰棋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利索一句话,“你看,热闹这不就来了?”沈奕舟在旁微微笑了起来,淡定地坐在一旁准备看戏,来验证他的猜想。
王府的管家神色凝重,小跑着上前在南城和耳边低语几句,并交给了他一件东西,不明所以的的众人见这位寿星的脸色变了又变,除了贺兰棋两人,在场的无人知道水凌月和南弦的身份,所以众宾客都各自小声议论起了两人的来头,而坐在女眷席位的林姨娘猛地站起,在看清了来人的刹那,登时睁大了双眼,死死地攥着手中的帕子,不发一言。
“弦儿?你是弦儿么?”南城和低头翻看手里的东西,随即颤颤巍巍地上前,一把拉住了水凌月身旁的南弦,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一言惊起千层浪,人群顿时炸开了锅,谁能想到,死了三年的正牌南王世子竟然在这样的关键时刻死而复生回来了。
南城和拉了一把南弦,没拉动,其实自他们进来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虽然过了三年多,到底是父子血缘,他还是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儿子,水凌月见南弦呆呆地看着他父亲,暗自捏了捏他的手。
“爹……”南弦缓缓吐出了一句话,坐实了他的身份。
“我去,破庙里的小屁孩竟然是南王世子”,贺兰棋凑近了南栎和沈奕舟,压低声音说道,随即想到一早便要热闹的某人继续问:“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只是见眉眼有些像,猜了个七七八八,仅此而已,没想到还真被我侥幸猜中了呢”,沈奕舟看着场中的几人,挑眉一笑,虽然在破庙里遇到水凌月她们是个巧合,但南弦那张脸加上她们来盛京的时机,这么多小事凑在一起,可就耐人寻味了。
横生枝节,左右这寿宴的风向变了,饭菜已然凉了,好在众位宾客已经吃了个大概,没吃完的也全然看起了戏,南城和忙着父子相认,其余众人各自安静欣赏,就一个世子之位,如今正主回来了,怕是要易主了。
“弦儿,你娘呢?”儿子失而复得,南城和面上又惊又喜,半晌才急切地问道,府里的两位姨娘带着各自的儿女聚在他周围,仔细地着耳听着。
“我娘已经过世了”,南弦淡淡地回道,语气疏离,水凌月站在他身边,不由得担心,即便是教导了他千百遍,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他到底是个孩子。
“过世了……”南城和闻言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老泪纵横,若不是水凌月早已知道他的真实嘴脸,恐怕也会对南王夫妇恩爱有加的传言深信不疑。
周围人忙不迭地小声劝慰,南城和缓了好一会儿,才堪堪恢复,一见南弦始终拉着旁边姑娘的手,他煞有介事地抹了把泪:“这位姑娘,可是你救了我儿?内人她当真……”
“尊夫人的确过世了,我一开始也不知这孩子的身份,三年前,他被埋在暴雨山石里数天,发了高烧,病了一场,许多事都不记得了,最近一年才慢慢想起,便带着信物回来,没想到正逢王爷寿宴,来得很巧”,水凌月道。
沈奕舟三人本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坐在一旁轻松看戏,听见她这一句话,再一看南城和与几位姨娘的古怪脸色,恨不得给她鼓个掌,这来的岂止是一个巧字了得?
“这位姑娘既然知道我儿的身份,何苦瞒着老夫一家上下一年之久?”刚刚还温和待人的南城和忽然质问道,这意思倒是怪起水凌月没早把南弦送回来了。
水凌月没想到他这变脸堪比翻书,心里有些鄙夷,“是啊,一看就没安好心,王爷,虽然这孩子确实跟弦儿很像,但是毕竟过了三年多,当心有人……”林姨娘不悦地看了水凌月一眼,语气不善地猜疑起了南弦身份的真实性,被她这么一煽动,宾客之中也有不少人小声附和起来。
就在沈奕舟好奇水凌月会作何回应之时,南弦向前跨了一小步,伸手挡在她前面,一副作保护状:“不关阿姐的事,是我一时接受不了丧母之痛,不愿意回来。如今回来了,爹若是不开心,我走便是,不打扰你们一家和乐”。
南弦人虽小,可这话却说得掷地有声,有理有据,更是句句直戳南城和的心,是呀,小小年纪独自经历丧母之痛,好不容易回归却被质疑身份,孤雏无依,怎会不心寒?而一见他如此维护那位姑娘,可见她当是对他极好,反观他的家人,父亲正忙着要弟弟取代他的身份,比较一番,立见高下。
“弦儿,胡说什么,你能回来爹自然高兴,这里是你的家,你怎么可以不回来,你不知道为父为了找你和你娘,花了多大力气,我不是怀疑你的身份,就是心疼这三年你在外面受了苦,”南城和狠狠地瞪了林姨娘一眼,随即又柔声安慰道。
“回来又能如何?三年前我和娘在你眼皮底下,您不是依旧保护不了我们么?”南弦脱口而出,却是听得在座之人心里一怔,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三年前的那场事故不是意外?
南城和也被这话问得一时无语,就在他暗自思量该如何搭话的时候,“弦儿,教你的规矩都忘了么?怎么跟你爹说话呢”,水凌月开口岔开了话题,南弦今日确实有些被情绪左右。
“那你不还是回来了么,你早不回来,晚不回来,你就是故意的,你就是存心要来抢我的世子之位”,就在所有人都沉默不语之时,一旁的南浔终于爆发了,眼看着他就要成为南王世子,成为这南王府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可是,他没想到,南弦回来了。
“呵……”水凌月看着眼前跟南弦一般大的小孩却被养的肥头大耳,富态十足,实在有些嫌弃,忍不住嗤笑一声,“你笑什么?”南浔气鼓鼓地指着她问道。
“我笑,这南王府的规矩真让人大开眼界”,若不是看他是个小孩子,水凌月估计早就出手废了他的指头,林姨娘一见她微微变了脸色,立刻将南浔拉到了身后,语气不善地警告道:“我们南王府的家事还轮不到你个外人指手画脚”。
“阿姐,才不是外人”,南弦像极了被激怒的小兽,立刻回怼道,水凌月拉了拉他,以示安抚,然后慢条斯理地问南城和道:“南王爷,我记得您并未休妻吧,也就是说弦儿的生母容氏还是你的嫡妻,那么南弦就是这府里正经八百的嫡子,怎么如今倒成了抢别人的世子之位了?”
不等他们出言辩解,水凌月继续说道:“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姨娘,一个庶子,众目睽睽之下,对着嫡子大呼小叫,张牙舞爪,龇牙咧嘴,这南王府的规矩真是令本姑娘大开眼界”。
眼见着林姨娘和南浔的脸气成了猪肝色,她皮笑肉不笑地转头面向南城和,又补了“一刀”:“南王爷,这儿子您要还是不要,不要的话,我就领走了,跟着我他不一定有锦衣玉食,但也不会平白受气”,说着便作势要拉着南弦离去。
“等一下”,南城和一手拉住了抬脚要走的南弦,同时反手给了林姨娘一巴掌,十分响亮的巴掌声惊得众人一愣,“娘”,南浔也被吓到了,扑倒在她身边。
一听他喊“娘”,南城和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余光瞥到那边坐的整整齐齐的三个人,若是被哪个有心人将今日之事添油加醋地传出去,岂不是正好坐实了他宠妾灭妻的事,甚至还会引得好事者联想容氏之死,眼下也只好牺牲她们了:“林氏,平日里是不是太骄纵你了,没大没小,孩子都教不好,你管的好家么?从今日起,府里的事交给柳氏,你给我带着浔儿闭门思过去”。
“王爷”,白侠很有眼色的带着几个人拖走了骂骂咧咧的南浔和哭哭啼啼的林姨娘,耳边终于清静,南城和又开始了父慈子孝的戏码。
“弦儿,你是南王府的嫡子,我最爱的儿子,父王怎么会让你漂泊在外呢?既然你回来了,这世子之位就还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南城和发了一通火,对南弦的态度却是一百八十个大转弯,言语温和,慈爱有加,甚至捎带着对水凌月的态度都有所缓和,让人不得不佩服他这游刃有余的演技。
“这位姑娘救了弦儿,就是我南王府的恩人,若不嫌弃,还请住下,本王也好细细报答”,安抚好了小的,南城和又耐着性子拉拢水凌月,南弦早不回来晚不回来,突然归来,他可不信这是个巧合,再一看这小子对这丫头依赖的很想来关系匪浅,怕是许多事还得着落在她身上,尤其容晴死前到底说没说过什么,至关重要。
“不必了,人送回来了,我就此告辞,只是南王爷,这三年来,南弦的吃穿用度……”水凌月眯着眼睛,脸不红心不跳地打算敲他一笔。
“那是自然,大恩不言谢,管家去取五十万两银票来给这位姑娘”,南城和当即笑呵呵地应下。
“这丫头的嘴皮子很厉害啊”,贺兰棋忍不住道,在破庙里,她三言两语就坑了沈奕舟十万两,如今连嘲带讽地挖苦了南城和一通,顺带搅了他的寿宴不说,竟然还坑走了五十万两,真的是让人刮目相看。
“多谢王爷”,水凌月坦然收下了这银票,随即又道:“王爷,弦儿还小,刚回家还有点不适应,话说得冲了点,您多包涵,他曾目睹母亲惨死乱石之下,被吓坏了,其实这些年他很想念您,毕竟你是他唯一的亲人了,所以还请您好好护着他,我可不想前脚刚送他回来,后脚就得上门给他送终”。
“这个,还请姑娘放心”,南城和再次笑着应下,可水凌月却是没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不悦。
“弦儿,好好照顾自己明白吗?”水凌月蹲下身子,为南弦再一次整理了一下衣衫,强忍着心里的酸涩,装出一副笑模样,然后转身就走,再待下去,她可能真的忍不住要把人带走了。
“阿姐,你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会乖乖的,为父王分忧,做好南王世子应尽的本分”,南弦追了上去,从后面抱住了她,一字一句的保证道。声音不似刚刚和林姨娘说话的那般强势,反而带着些哭腔,糯糯的,不少女眷看到这一幕,都不自觉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