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什么太子吧,”子冉君歪靠在屏风上,肆意打量着周围的景致,这行头打扮若落在凡间必是为常年游走在花丛却能片叶不沾身的风流公子,“至于这小薄娘子嘛,我没问。”他伸手随意一抓,时空刹那静止,再一跺脚,行得恣意,“出来。”
“阿嚏,哎呦喂,”一着花里胡哨衣服、穿金戴银的小老头从地底钻了出来,他皱皱鼻子,一句“谁啊”仅吐出一半就咽了回去,还哆嗦了一下,舔着脸冲子冉君笑道,“十殿转轮子冉君——”再看了梅湄一眼,“这位是……梅仙?”
没有仙体,没有仙位,也没显露本体,这土地老儿竟然能认出自己,委实不容易,梅湄清冷地应了个“是”,算作肯定。
“嘿嘿嘿,当世的梅仙是梅湄仙子吧,哎呀,您撒的梅真真儿是好看,万儿八年前我们这儿出了点梅妆,也多亏了您撒花时万梅盛放的丽景,真是一代更比一代强。”土地小老儿又皱了皱鼻子,笑着恭维道,“您闻,您啊走到哪儿,这梅香都不散的。”
“原来这个什么妆与你还有些渊源,”子冉君同梅湄戏笑道,待转向土地老儿时便收了笑,只一眼睨去,“都说完了?那司命星君给刚刚走下台的小娘子定的是什么命格?”
土地老儿瞧了瞧梅湄,瞧了瞧子冉君,再瞧了瞧小薄娘子,照平常,这三位是一棍子打不到一块的,今儿是怎么着?
他退了几步,金银玉器“叮叮当当”响作一团,眼瞅着十殿转轮子冉君那张嬉笑无常的脸,低了眉,老实答道:“那小娘子呀,这一世叫薄婵,按照凡间的说法是长欢庭里的头牌,就是最漂亮或者歌舞最好的那个,嗯……根据司命星君吩咐,说是会劳动东宫里的五殿阎罗子胥君帮她度一度这第十世的劫,至于怎么度,度什么,我就不清楚了。”
“……就目前看,下凡后的五殿阎罗经常会派人给这位小娘子送曲子,就是长欢庭里唱的曲子。其中大多含了梅花的词样,能风靡很长一段时间呢。还有些凡人说,这是五殿阎罗,哦,不,是下凡后的五殿阎罗特意抬举这小娘子。哎,她这气运,能在第十世得五殿阎罗的青眼,即便是下凡后的青眼,也是极好的了。”
子冉君示意土地老儿可以走了,再伸手一握,时空恢复了正常。
“土地应该只知道这么多了,再问就要把司命那家伙抓来了。”子冉君说得极为轻松,仿佛抓“司命星君”是件很容易且不得罪人的事儿。
“不必了。”梅湄看着远处和乐师们交谈的薄婵,对子冉君道,“知道子胥君是谁就够了。”
“……歌舞亭台懵懂,不解山河悲恸。华宴挑灯红,烟雨玉门深重。风送,风送,夜露照梅惊梦……”
“好!”
“好!”
台下一阵欢呼,不知是为词,还是为薄婵的歌舞。
梅湄在薄婵的轻舞慢唱的曲里找到了熟悉的字眼,估摸就出自于子胥君嘱托侍女交给小薄娘子那张纸条。
“大抵是以传唱的方式挣取信服度吧,”梅湄笑着对子冉君道,是为子胥君和薄婵的互动注解,也是为纾解脑海里那来自于花疏仙子的难以控制的“恶意”揣测,“你能帮我树一层屏障吗,我有话说。”仙位不在,做许多事、拈许多决都不太方便。
子冉君一挥手,一道模糊的结界隔开了他们与凡间。
“我方才在路上想了很久,我以梅枝拦子胥君是因,他答应与我结仙缘是果;子胥君赠我蛇匕是因,蛇匕认我为主是果;蛇匕增加我的元寿是因,损了天和是果;弥补天和是因,子胥君下凡是果;我提早羽化是因,仙位丢失是果。如今子胥君在凡间挣取梅花的信服度延长我的元寿是因,我陪他度完凡间这一遭是果。待这一遭度完,我们也不必结那什么仙缘了,就此散了也好,免得因果轮回,再添烦恼。”
将整件事情梳理个明明白白,梅湄突然发觉她似乎从没有像现在这般清醒过。
打破了先前的决定,她说的很是郑重,也慎重。
“……至于我被你送下凡遇到火烧,桐素救了我,又发现仙位丢失,到后来一起去东林,是我们三个之间的因果,暂时理不清就搁置在一边吧,总之我当你是朋友了,在我有限的光阴里如果能偿清便偿,偿不清也会交代给下一任梅仙继续偿。”
“那如果五哥此番作为并不能延长你的元寿呢?”
梅湄笑了,她指了指蛇匕,笑得有些勉强:“呐,它可是要跟着我的,就让五殿阎罗再造一把趁手的独属于他的兵器吧,待我百年羽化,再行归还。正好,无法如约为我延长元寿是因,再造兵器是果,也能说得通。”
没有直视梅湄的眼睛,子冉君望向了台上的小薄娘子,虽轻微却也掷地有声地问:“你突然不想结定仙缘,是因为她吧?”
“不是。”他问得一针见血,叫梅湄有一刹的慌乱。她下意识地出口否认,连蛇匕都仿佛感应到了她此刻复杂的心绪,不安地游走。梅湄摁住乱动的蛇匕,微笑里带着梅仙该有的清高。
“怎么会是因为五殿阎罗的私事?我们不过才见几面。当初我元寿将尽,一时荒谬误抛仙缘,现下既抢回了数百年元寿,又得了五殿阎罗的兵器,是该好好算算彼此的因果,谁也不欠谁的最好,免得生拉硬拽反叫我西池同你们阴曹生了嫌隙……”
“我”、“你们”,这样的字眼闯进子冉君耳中,他的眼神暗了暗。
“这些话你应该去和五哥说,我做不了他的主。”随即少年的脸上又挂上了笑,是真挚的,不带一丁点戏谑,如暖春里的阳光,“好了,我们回去吧,正好离五哥返回阴曹还有段时日,你还可以再考虑考虑。”
明明是要拒绝的,却到底没法全然死心。
所谓“一意孤行”的坚定,所谓“斩断缘系”的决心,都在这疏朗一笑里溃不成军。
子冉君说得对,即便是要彻彻底底地斩断前缘干系,也该和他五哥商议:在他五哥子胥君有记忆的时候,平等地商议。何必当着子冉君的面,把这些道不明的情绪掏个一干二净?
梅湄张了张口,终究什么也没说。
几乎是在瞬间,子冉君收回了结界,一股脑地将她拽起朝凡间的东宫梅园飞去。
跟桐素“交流”多了,他还真是,对待自己的方式也越来越“桐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