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冉君背脊一挺,回头露出个明朗且含十分得意的笑:“你这话说的不错。那好吧,我便把五哥同小薄娘子的故事说与你听,算是交换梅仙始祖的秘闻。”
当子冉君说到“五哥和小薄娘子”的时候,梅湄有一霎的想法,觉得自己像凡间话本子里那种吃力不讨好的千金,插足在玉面小生和美丽姑娘的感情里。
“具体多少年前我记不清了,当时五哥还住在第一殿,司的是人世生死,统管阴曹凶吉……”
“……凡间有个叫‘小怜’的姑娘屈死,这种事以前多的是,只需要判她下辈子投个稳当安泰的胎就好。可不知为何,五哥竟屡次放她还阳伸雪,这才被天帝贬至第五殿,从此就有了阴曹不得插手凡间事的规矩。具体过程均记录在案,你若想知道,待日后回了西池翻翻就好。”
“……至于那个叫小怜的姑娘,虽然平反了凡间的冤屈,但因为触犯了天规戒律,被判‘历十世辛苦’,每一世辛苦的最后,都得五哥亲自押送她走上奈何桥。说是押送,其实就是借这个名头慢慢还了两人的因果缘系,也算是有始有终。”说到这,子冉君一摊手,“我本以为五哥下凡历劫,无非是为了弥补天和,再者,就是帮你挣取信服度,因而司命捏命数的时候,才会加上‘太子爱梅’四字。”
“……没想到司命这家伙精明得很,也懒得很,居然把小怜姑娘的这一世同五哥下凡历劫连在了一起。这样就能少写个命数本子,少推算一次命格了。”
“那,刚刚提到的小薄娘子,就是子胥君当年不惜违抗天规戒律也要替她平反冤屈的……小怜姑娘?”梅湄望向远处石桌上读书的子胥君,迟疑地问道。
也许不是不能确定,是不敢确定而已。
“是啊——我来找你的路上就觉得长欢庭内的气息不大一般,还以为是哪个仙山的小仙家也下凡历劫了呢。要不是五哥提到送东西给小薄娘子,我也不会想到这位未曾谋面的小薄娘子或许和那个什么‘小怜姑娘’有关。但具体是不是这么一回事,如果不招司命那家伙来问,就只有亲自去看看才知道了。”子冉君的手在梅湄眼前晃了一下,“走吧。”
悬在腰间的蛇匕轻微地颤了颤,梅湄低头去看,却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便点了点头,认同了子冉君的提议。
说实在的,那个小薄娘子是怎么回事她一点也不关心,毕竟只是凡间短短数十年罢了。在去长欢庭的路上,梅湄细细盘算了一遍,等子胥君从凡间回来,有了仙家的记忆,她就去问问他,问问他,如果觉得有小怜在前、同自己结仙缘是一时迫不得已许下的诺,她也不会勉强。
两心相许,最是和美,她不会去做“棒打鸳鸯”的事。
“梅湄,到了到了。”子冉君扯了下梅湄的衣袖,登时将她拽了进去,指道,“那那那,要是我记得没错,台上那个就是。这么多年了,她这额间的妆啊转到哪一世都没变过,和五哥在第五殿旁修建的望乡台下的梅树正相称,周围这些凡人谈论的小薄娘子应该就是她。”
歌舞喧嚣里,熙攘人影中,梅湄见到了那个刚刚还活在子冉君言谈上的女子。
那女子舞衣轻曼,层层绯红叠出不一致的浓淡,如一副新描的泼墨画卷,清新娟丽,正合话本子里常写的“雅而不俗”四个字。纵使比西池宴上的姐妹们逊了几分仙泽缠绵的朦胧,但凡间的烟火又赋予了她更多耐人寻味的亲近感。
额间,点梅妆。
是,哪怕隔得较远、看得不甚清晰,哪怕那妆上的梅同真实的梅花花瓣还有那么些不同,哪怕梅湄并没见过凡间话本子上记载的点梅妆究竟长成个什么样子,但她还是在那一瞬间想到了这个词——点梅妆。
所以,子胥君如此干脆地答应与自己结定仙缘,如此费心地在凡间为梅仙挣取信服度,究竟是为自己,还是爱屋及乌,透过她梅仙的身份想到了这个难以与他结定仙缘的小薄娘子,或者说,小怜姑娘?
倘若来日,她真同子胥君结了仙缘,而这位小怜姑娘也能获得天帝宽宥、证道升仙。
那么她呢?
届时她又当如何与子胥君相处?
——“所以,他是从一开始就打着共享仙位的主意;所以,我们之间发生的一切都是算计;所以,他在乎的是仙位,是家族,是荣光,从来不是我。”
花疏仙子的声音萦绕在梅湄耳边,东林里的那场梦顷刻闯进她的脑海,她好像听到天淡仙君清和温润地恳求于她、希望和她共享仙位,她好像看到天地颠倒、梅林尽荒芜,她好像感受到浑身上下的戾气混杂着骤然入妖的力量喷薄而出,将她彻底吞没……
子冉君眼疾手快,封住了梅湄重要的穴位:“怎么了?”
仿佛从噩梦中惊醒,梅湄浑身上下冷汗津津,深沉而悠长的呼吸掐住了她的神经,她攥紧袖口,徐徐扯开个笑:“没什么,不碍事儿。”
西池、阴曹功法不同,不好贸贸然输入仙力查探,子冉君切了切梅湄的脉案,为了方便她活动,还是逐一解开了穴位。
“不舒服就说,”他一努嘴,少年快意浮上来,“我可不想再和桐素打一架,也不想外头说我堂堂阴曹地府的十殿转轮连个仙都照顾不好。”
梅湄笑了笑,给了个“稍安勿躁”的信号。
她正身立好,余光瞥见有侍女走向了那位小薄娘子,而那侍女正是凡间的子胥君交代的那个。
小薄娘子施施然停下了舞动的步伐,踏着乐曲的节拍走下高台,挽袖从侍女手中接下纸条,微微一笑时有几分娇俏与羞涩,像凌春寒霜里亟待绽放的花骨朵。
摒弃了周围芜杂的声音,梅湄清清楚楚地听到小薄娘子道:“好,我知道了。”
“子冉君,”梅湄收回视线,堵了堵耳朵,试图撇开花疏仙子那无时不在的怨愤,淡淡问,“凡间的子胥君是什么身份你了解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