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谢家新妇进门第一日,理应去谢家宗祠拜见祖宗,同时由族长在族人见证下,将新妇名册入族谱。
哪知,谢家族长带着族人们前往宗祠的路上,冷不丁的,就见着青天白日,大路当中,那刚进门的新妇整个人贴在郎君身前,脸埋在郎君怀中,二人旁若无人般地搂搂抱抱,勾勾搭搭。
对于克己守礼、看重忍耐的谢家长辈们而言,这一幕实在太过于冲击。
他们一时间脚步都停了下来,也忘了非礼勿视,直愣愣地看了会,待二人分开后朝他们这处行来时才回了神。而后便只剩下又臊又怒地吹胡子瞪眼,憋红了脖子。
谢湛这样自小知礼守仪的郎君,性子在那,身份在那,自然不会主动做这等子荒唐事,他们不深思也猜得到,定是此女主动。可碍于彼此面子,他们自然不会当面指着人骂。
被众人心中暗骂不矜持的新妇,此刻活像一尊泥塑,通身都僵硬无比。她极想不管不顾地提裙跑回去,却被她的夫君不显眼地连搂带拽地扯到了诸位“观众”跟前。
见到神色复杂的族中长辈,扶萱浑身发烫,面上还得装作方才是一场梦,扬起笑容,谢湛气定神闲地开口唤一声人,她便跟着乖巧地唤上一声。给族中长辈们的见礼,就这般莫名其妙由祠堂搬到了大路当中,不可谓不奇特。
谢六郎的新婚妻子来自新晋士族,谢家长辈们本就对此有意见,若非谢渊这一嫡系的家务事他们不好过多干涉,早就开口反对了;此外,先前此女管理的那书院还送人进了谢家私学学习,听说最后其中一人还得了不小的官位,再怎么也算沾了谢家的光;今日还亲眼目睹,此女行事如此不拘。
——几厢干系一捋,族长看扶萱的眼神便几乎是直白地表明着:“嗬,你日后给我小心些。”
族长全程黑着脸,提笔将扶萱的名字落在谢家族谱上,几乎是写一笔看扶萱一眼,浑身上下皆透着勉强。
见族长如此,赶来同做见证的谢渊夫妇不明所以。
可这是自家儿媳妇,他们也不好当面问人不待见她的缘由,便只得找机会夸了几句扶萱的好,以图“扭转乾坤”。诸如她虽身为女郎却敢带领人往大营运送物资、于荆州当地协调世家贵女上战场帮忙等等的话不一而足。
本是些夸人的话,落在有偏见的谢家长辈耳朵里,更像是印证了方才那幕属实下菜一碟——你瞧瞧,她连千里寻夫、上战场这等更为不羁的事都敢做!
一时间,扶萱就在谢氏族人中传出了个“胆大妄为”的名声。
这个名声扶萱自觉是好名声,便颇为乐意地接受了下来。
初时相见的尴尬被她消化掉了后,她便开始想办法“逐个击破”,意图与谢湛的族人们处出个好关系,毕竟她如今已是谢家人,早晚还要掌管这家的后宅,必须要迎难而上。
她喜欢被人宠爱,作为谢家人,她自然也想去当他们喜欢的女郎。
翌日起,美貌的新妇便在她夫君的陪伴下,亲临谢家各支府邸,主动上门拜访长辈。
本就是个活泼灵动的女郎,身段风流,面容姣好,笑起来娇娇俏俏、明艳大方,长辈们初时觉得她不够矜持,可相谈片刻后,便也觉出了这种女郎与众不同的好。她态度热情,笑意盈盈,亲切友好,与人说话不像传统贵女那般收敛,民间的趣闻轶事、夸赞人的话她都信手拈来,甜言蜜语一加持,直哄地心中孤独的年迈老人笑地胡须颤颤。
加之大抵也是因她,常年难得单独亲至跟前的谢六郎这才现身。因那科举制一开,当下整个谢氏都对族中子弟的学问本事异常重视,谢六郎这样的一家主君亲临,既是膝下儿孙们难得的表现自己的机会,又能得到他的几句珍贵指点,无论怎么看来,都属实难能可贵。
不仅如此,随二人前来的那位老管事也是个细心又妥帖的人,献上主子家准备的礼物时,言谈之间不说礼物珍贵,只讲如何独特,话里话外那意思便是人家独独为你精心备来的,如何使人不感到心中熨帖?
扶萱用心良苦的付出,不无意外地获得了良好回报,待她起身离开时,几乎没有例外地,被人期待问他们何时再来。
一日时间,讨好了几房长辈,扶萱得意洋洋,黏黏腻腻地挂在谢湛胳膊上,二人一并坐马车回府。
谢湛见她身后一条无形的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模样,抬手捏了下她白嫩的面颊,话语故作酸涩地道:“少夫人本事当真不小,短短一日,便将我谢家长辈们收服地妥妥帖帖,你没瞧临走时他们都问的什么,问‘少夫人何时再来’,也不问我何时去了。”
她的脸被谢湛掐出两个红印子,他手放开后还有些后知后觉的微痛,可扶萱未予计较,她将谢湛的胳膊抱地更紧了一些,话语讨好地道:“那是因为我夫君是你嘛,你如此举足轻重,他们多少人的前程系在你一念之间,他们因而对我额外宽容。再说了,他们问我何时去,意思不就是问我们何时去么。没有夫君陪伴,我一个人去交际,多么没有底气啊。”
谢湛俯首,往她脸上凑过去一些,热息交换时,他“啧”一声,揶揄她:“难得啊,扶女郎也有如此不自信,需要旁人给底气的时候了。”
扶萱自然不是这般想。
她能与那些人和睦相处,一方面是有她是谢湛妻子的身份缘由不假,另一方面,定然离不开她自个独特的魅力。
她就是口头上将谢湛捧高些,以方便她下次借他的力行事罢了。被谢湛这样故意一逗,她就忍不住笑自己,这般故作谦虚的姿态真虚伪。
她笑地花枝乱颤,鼻腔中时烈时淡的气息扑在郎君鼻尖,使人酥酥麻麻、心中发痒。
扶萱兀自喜悦,美目流波,并未发现郎君眼中的变化,只觉得触不及防地被人伸手一捞,人被抱地悬空,她惊慌失措,尚未来得及搂他的胳膊,人就已经稳稳地仰在了车厢的软榻上。
谢湛在她脸上方,距离越来越近,直到与她鼻尖相抵,他手放在裙裾边上,“既然此事有为夫的功劳,那为夫可要收些好处了。”
扶萱颤了几颤眼睫,伸手抵在他的胸脯上,“我们可是在马车里!距离这么短,你、你、你就不能忍忍么!”
谢湛沉下了身朝她,“我就爱马车。距离哪里短?不是还要去趟东市采买明日你回门的礼物么?”
郎君眼中的火似要将人焚烧,柔软的腹上是截然相反触感的那物,扶萱急道:“东市是闹事,不是徐州那荒郊野外,你,你……不行!我没带香囊!”
谢湛言之凿凿地:“不留下。”
扶萱摇头,“那也有风险,不……唔!”
良久之后,马车辘辘行到东市,石清回身朝车内道:“公子,夫人,我们到了。”
话毕,石清并未听得任何回应,他等了许久才听得内里传来一声脆响响的“啪”声,而后是女主人透着气愤的命令:“回府去!”
回扶家的回门礼到底是没在市集上采办成。
马车回到乌衣巷后,车甫一停下,车厢门便被人大力一开,石清尚未来得及搁下脚凳,便眼睁睁看着自家新夫人气冲冲地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府门。
他转身再看后方,惊地眼珠子都快掉了下来——他家公子一手捂着白净的脸,指缝中露出些许痕迹,像……巴掌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