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时分,弯月皎皎,金菊浮玉,夜凉如洗。
谢湛回谢府时,已近子时。
再是晚归,那专是一心等着他的母亲却是稳如磐石,扎根在他的院子里似地。
脚步甫一迈入听风苑,谢湛便见识到了谢夫人对他严阵以待的架势。
光是在院中候着的奴仆,少说也有几十号人,见他进院,这些人齐刷刷地躬身,朗声招呼他:“少家主!”
他心中“啧啧”了两声,这称呼变地,不是同他在讲“道理”又是什么?
谢湛面无他色,进门后,尤为恭敬地唤了声母亲。
谢湛的眉眼便是肖像了他的母亲。谢夫人一双好看的桃花眸,此刻却没有一丝平常的风情流转,而是与她这冷心冷情的儿子一般,清冷无比。
她睨向这位大半个月未曾回府的儿子,并未应声。
见她如此,谢湛坐她对侧,搁下折扇,颇为热情地朝她递去一杯热茶,“母亲怎还未歇下?可是有事?”
谢夫人开门见山道:“下值后去了何处?”
谢湛给自己倒了杯茶润喉,咽下后,面不改色道:“扶府。”
谢夫人一噎,准备好的斥责他撒谎的话不得不咽回去。
未等她再开口,谢湛便平平淡淡地又丢出两字:“查案。”
谢夫人眯了眯眼。
行啊,开始假公济私了。
她开口讽刺道:“可是见着人了?”
谢湛与她对起垒,“母亲是说何人?毕竟是重九,扶家今日阖家几乎都在。儿该问的话也问完了。”
“还知是重九呢?”
“儿案件在身,身不由己。”
既然如何暗示都是徒劳,谢夫人也不打算继续猜哑谜下去。
她镇静片刻,继而对这个儿子晓之以理:“你自小便是规矩明智、知书达礼的孩子。年少时喜欢模样好的女郎,一时迷了眼,不足为奇。可你心中也是明白的,能与你品诗弹琴,赏茶论经的,该是懂得琴棋书画的娴雅女郎。”
谢夫人想及刘府芙蕖宴那日,扶萱当众要六郎又背又抱,嘉阳长公主走后,几家主母朝她看过来的那个就差说“扶家还就是你们谢家男郎们的克星”的眼神,眉眼间的傲气逐步成了讥诮。
出口的话语,因一时情绪蒙蔽了部分理智,自然也变了味道。
“你该娶的,非是那等孟浪放荡的。钟鼎世家的主母,也不该是那般狐媚勾人的。你就是一时兴起罢了。莫要学那种浮躁之徒,你且好生思考,权衡利弊再三,到底何人才能与你真正琴瑟和鸣,与你并肩解忧,到底哪般女郎,才是你谢长珩该是娶的妻子。”
在谢夫人一番苦口婆心之中,谢湛并未有一语。待她话毕,谢湛才朝他母亲看过去。
这一刻,谢湛薄唇紧抿,唇角上扬,眼神是冷漠的,面容似笑非笑,是一种谢夫人未见过的神色。
就是这一刻,谢夫人才深刻地意识到,从小便是神态沉稳、知礼规矩的儿子,是真的不同了。
她看不懂了。
她能感觉到,那双清冷无比的眼眸中,此刻蕴藏的,实际是他未曾朝她发过的怒意,是一种深渊里的暗潮,只要她再多言一句,或许,他就会将它引入地面,冲垮保护母子之情的壁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