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赶到特三分局时,只看到一具具盖上白被单的尸体从里面抬出去。事情发作的突然,凌晨发病,不等送医院就已经气绝身亡,失去抢救的可能。
警局的食物是出名的不讲卫生,吃坏肚子食物中毒都是常有的事,可是吃出人命,而且一次死了好几个人,还是头一回。
能承揽监狱伙房的,都是局里几位主要头目的亲戚。平日里趾高气扬,不大给人面子。可是今天却已经吓得面如土色,看见谁都恨不得作揖,拉着人就解释:
“这是祸从天降啊,兄弟是冤枉的!这帮人死跟我没关系,真没关系啊。我的早饭不干净,可是绝对吃不死人,再说这也没到吃早饭的时候啊。”
宁立言走上前,拍拍那人的肩膀,递了支香烟过去,“别急。谁也没说什么,你又何必慌乱?反正都是几个嫌疑犯,我回头在案卷上,把他们定成绑匪同谋就是了。这一案虽然还没送法院,但是我敢打赌,基本都是个枪毙。左右都是死,怎么死不一样,对吧?”
“三少啊不,三爷!宁三爷,您真是个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我给您磕头了!”
宁立言不再理会那个跪下来磕头的胖子,朝监狱方向走过去。他当然知道,那些人的死因不是食物中毒。看看时间就知道,监狱几时有过这种善心,天刚亮就给犯人吃饭?
日本人行事始终如此,简单粗暴,表面可以敷衍过去,细查都是破绽。
看来东洋人的手已经伸到监狱里,是买通了狱警?不对。狱警犯不上干这个,他们只是放食物过去,下毒的应该是送饭送水的杂役。这帮人收入太低,给些钱便肯做事,即使查到他们头上,也查不出什么。
伙房的承包人如果再闹下去,便也要食物中毒或是畏罪自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少死一个是一个。
怪不得内藤告诉自己不急,原来是想出了这等绝户计。回想着对方跟自己说话时那副慈祥样子,再想到这种毒辣手段,宁立言只觉得脊背阵阵发凉。心中亦暗自警醒,和日本人吃饭,实在得多加小心。
那几个被毒死的包括烟贩子、人贩子还有两个杀人犯。这年月兵荒马乱,想从监狱里找几个作恶多端,却又能逃脱死刑制裁的人,不算什么难事。毋庸讳言,他们都该死。可是他们应该死在国法的制裁,而不是死于谋杀。
从外面走进监狱,几个狱警凑在一起正谈论着方才死人的事,几个人聊得眉飞色舞,把几条人命当成了取乐的材料。反正事件定成了食物中毒,跟他们没什么关系,这些人格外轻松。
宁立言边向前走,边将目光从几个人脸上逐个扫去。眼神如同三九天得西北风,将几个狱警的笑容都冻结在脸上。
几个人点头哈腰的给宁立言行礼,有人连忙递过去香烟,宁立言一语不发的向前走,脸上不见喜怒,脑海里高速转动着:
“是谁接了日本人的钱?是老洪?全家四口人指他一个人养活,有钱就要是小赵?他最近和一个唱蹦蹦的相好,使钱如流水还是宫老三?又或者是他们都接了钱,全成了日本人的同谋?又或者他们不知道日本人要干什么,只是拿了钱直到现在,他们也不会认为自己有错处”
脑海里乱糟糟的,越走越觉得身上发冷,仿佛害了伤寒,又像是发高烧。
特三分局的监狱,属于临时性质,人犯按着罪行不等,关在不同的监区。既防着他们互相伤害到了法院的时候不好交待,也方便狱警区别对待,按着罪过的大小索要钱财。
监狱的尽头,都是重监号。那几个被毒死的人,都关在这里。这种地方的犯人,一般情况下不提堂,只等着案卷递上去再移送法院。与那几个死者监舍相去不远的牢房内,关着的都是械劫犯。
这种或是砸明火,或是打杠子的凶人注定是一死,又是穷凶极恶才能做下的罪行,是以狱警不愿意惹他们。只要不越狱不闹事,便没人搭理。
昨天审问之后,王殿臣和他的手下便被安排进了这里关押,卷宗上做了点手脚,人数不变,但是罪行和关押地点已经变更。
这里面出力最多的还是徐恩和,别看他离开警察局不少年头,赛哪吒活叔宝的名号依旧管用。他当年在警察局里仗义疏财,结交下许多可靠的关系,监狱里面也一样有人脉。若非如此,也没那么容易放走燕子李三。
天津是码头城市,敬重秦琼鄙夷黄天霸,对私交的重视超过公事。有徐恩和的面子加上一笔钱,这件事办得天衣无缝,不怕人查。
见宁立言向这边走,那位当年拿了徐恩和钱财才娶上媳妇的狱警立刻快步迎上去行礼,低声道:“三爷,您来了!”
“到底怎么意思?”
“我也说不明白,就知道何瘸子送饭过来。单给那一间牢房的人送,其他号的犯人差点炸庙。结果眼瞅着人就口吐白沫,这帮人都不言语了。这是得罪谁了,人都进了号里,还非得要个死口?”
“跟咱没关系,就甭打听那么细。家里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