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找云丽英下落的电话是宁立言还在特三分局时便拨出的。吉庆班能力有限,只能在华界找人。宁立言的消息则是送到英、法、日、意四国租界的大小饭店。
这些租界的茶房大多是青帮弟子,门里扫听消息,也是常有的事。宁立言也不是白使唤人,谁能提供云丽英的情况,赏大洋一千块。重赏之下有勇夫,果然,没用太长时间就有了回应。
打来电话的是法租界惠中饭店的茶房钱四喜,人送绰号“狮子头”。圆脸双下巴,长得好像个弥勒佛。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居然能吃成个胖子,着实是个异数。
只是与宁立言见面时,他那张佛爷脸眼看就要变成小鬼,不住地央告着宁立言:“三爷,您老发发慈悲,受累跟我们经理好好说,千万别让他开了我。我一大家子好几口人,全指望我这点钱挣嚼谷。这要是没了事由,他们可怎么活啊。”
茶房泄露客人的行踪,是个犯忌讳的事。一旦暴露了,难免被解雇。不过整个天津的茶房,都靠出卖客人赚钱。
惠中饭店的经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和钱四喜过不去。可是如果因为泄露行踪,让饭店牵扯到人命案里,那就另当别论。
“其实她进来那天,我就认出来了。吉庆班的台柱子,论能耐比她师姐宋老板是差点,可是模样好啊。尤其那小眼神,带着钩呢,在台上一个飞眼,下面立刻就叫好。老少爷们的心,就让她那小眼神全给勾走了。这也就是现在,放头几年,这路名角比那电影明星也不含糊,跟个大老爷们住饭店开房间,早就有小报记者扑上来了!虽然没有小报记者上门,可是我这也盯着呢,这一看就不对劲。人打住进去就没出来,也不让我们进去服务,哪有那么住店的?可是人家一住进来,就跟柜上撂了十天的房钱,没到日子谁也不敢砸门去,这是开店的规矩。这得亏是三爷的电话一来,我说去偷着看一眼,要不然真到了十天,整个饭店都得臭了。就这是不是得算我立功?不但不给赏钱,还要让我卷铺盖,您说这还有地方说理么?”
钱四喜边说,边打开了房门,随后便看到了云丽英的尸体。
死尸身上盖着被单,曾经俊俏的五官分外狰狞,号称勾人的双眼大睁,只剩了吓人。不需要验尸,也知道不是正常死亡。王四喜道:
“这是我给盖上的,你说这人有多缺德,一日夫妻百日恩,要命不算,连件衣裳都不给人穿,哪能让死尸光着?临走的时候还来个卷包会,把云老板的家底都抄走了,劫财劫色还要命,太不是东西了!咱天津老爷们,就办不出这样的事。”
宁立言检查了一下尸体,前世军统的训练科目,此时发挥了些许作用。根据脖颈处环形的勒痕,可以判断出致死的原因来自外力绞杀。
从痕迹上判断,应该是腰带一类的绳索。身上没有抵抗伤,周围的房客也没听到这里有打斗的声音,可知是在毫无反抗的情况下惨遭杀害。
云丽英是梨园子弟,本宫又是刀马旦,从小打把子,满身的武功,想要在毫无抗拒得情况下杀死她绝非易事。虽然死尸身上没穿衣服,但显然也不会是暴力劫色而后杀人。
由现场推测,凶手想必与云丽英是亲密情侣,才能在一番恩爱之后出其不意,结果了枕边人性命。
凶手的力气很大,从绳子套上脖子到云丽英失去生命,过程非常短暂,一看就知道必然是行家里手。似这等勒喉索命之事不知干了多少次,否则纵有膂力也没有这么熟练。
房间被翻动过,云丽英的衣服七零落地扔得到处都是。首饰、钱财全都不见,只在地板缝隙间找到两个铜板。房间里找不到男人的东西,问了钱四海,他却不知道男人是几时离开的。
惠中饭店这里常驻的客人,多是自己铺房间的交际花。这种人给小费很大方,但是也不喜欢别人窥探自己的。
尤其是带回来的那些客人里,很有些身份不能曝光,是以茶房们不会没事盯着客人的房间看。而且惠中饭店顶层是露天影院、十样杂耍外加中、西餐厅。人员往来复杂,如果有心混在看电影的闲人里跑出去,也确实难以发觉。
想来凶手行凶之前,已经把这些都做了通盘考虑。从哪下手,再到怎么离开,都已经计划周详,才能在杀人之后处理得滴水不漏,让人查不到他的线索。
这等身强力壮又心细胆大之人,确实是个难缠的对手。从他对待云丽英的态度上,就可知是个杀人如麻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岩仓落到他手里,性命怕是已然不保。最坏的结果已经出现,现在只盼着能把凶手抓捕,免得让日本人找到借口。
宁立言问钱四海道:“你说杀云丽英的不是本地人?”
“您想啊,杀云老板的,必是跟她开房间的那个混账玩意。那小子打来那天,我就看他路数不正。挺热的天还戴个口罩,说是遇到劫道的,让人打破了相嫌寒碜,透着就邪性。说话一嘴的山东口音,不是咱本地人,可是出手又大方。连付房钱带给小费,全都用的老头票。我当时就琢磨,中国人哪来那么多老头票?本以为他是个江洋大盗,偷了日本人的钱财来散,也没当回事。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是奔着杀人来的。”
“他们在房间里,可曾争吵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