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黑了下来，王道士催促他们收拾残酒，洗漱之后来到莫氏祠堂集合。

第一次在公共场合过夜，还是莫家宗祠，林溪怕晚上尴尬，挑了一套款式保守的嫩黄色瑜伽套装当睡衣，强迫莫问换了一套款式类似的橙色运动服。

林溪扎着马尾穿上修身的瑜伽服，气质无限地往有川美咲靠拢，青春性感，热情洋溢。

按理说，文华阁的祭祀具有本家主脉偏重于庄重的色彩，王道士也不阻拦，笑着看他们胡闹。

看着林溪美人如玉，莫问恍惚间青玉姬舔着红唇对着他冷冷地微笑。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在心中滋生，仿佛又感受到在青玉姬抽骨吸髓的冰冷红唇。

“五鬼惑心变得越发邪异了！竟然让我都受了影响！”

莫问好不容易才稳定了心神。

穿着道袍做了一圈法事，王道士招呼他们用朱砂在写好的黄表上签名，给莫家先祖磕头后在香炉里烧掉。

王道士给了林溪三炷香，让她先去休息，还仔细检查好蚊帐，把留下缝隙的地方用小夹子紧紧夹住。

被王道士藏得隐秘的乌骨折扇，此刻终于在莫问面前展露真容。

折扇也有些年头了，扇骨似乎是黄铜制成，或者是色泽像黄铜的某种木材，手柄部分摩挲得晶亮，扇骨上面还有些斑驳的铜漆。黑色的扇面不知道是皮革还是什么其他材质，非常柔韧厚实，上面也写有密密麻麻的蝌蚪文，文字应该是朱砂写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已经氧化，变成了暗红色，与静脉血的颜色相近。

“厌胜之术真是诡异，血红色的蝌蚪文让我心里有些发慌，该不会是有人血写的吧……”

不知道为什么，很久之前“王道士血祭太岁”的画面再次出现在莫问的脑海里，让莫问将原本想要说的话硬生生给憋了回去。明明知道那是黑熊怪物造出来的幻觉，莫问心里却异常不安。

王道士轻摇折扇，脚下以某种规律踩着六十天干的方位，口中念诵各方神煞的尊名，开始了另一轮的法事。

文华阁的法事一轮一轮，比莫问以前经历过的要繁琐许多。

闲暇的时候，王道士也主动解释几句他采用的手段。

“现在都说阴阳理论、太岁神煞是道家的东西，可如果追溯到千湖城建立的时候，那是在一千七百年前，道家的主流派别都还没有出现！”

对于莫家传统的解读，王道士将重心集中“阴阳太岁”上。在桃花扇扇面的阴阳太岁符，大讲特讲的六十太岁神，以及衍生而来的种种神煞。

理念的分歧是人与人之间最大的鸿沟，王道士的生命只剩下几个小时，他依然对莫问灌输自己心中的信念。

“桃花扇上的阴阳太岁符，某种意义是莫家传承的核心，以此为基础建立了逻辑严密的理论体系，在古代王朝中莫家籍此获得了堪比王侯的地位。”王道士有些唏嘘。

的确，莫问听自家祖辈的故事长大，太爷爷和爷爷一直致力于研究将桃花扇模糊不清的扇面恢复原貌，两代人投入了几十年的精力，才摸索出完整的内容，想必也仅仅只是摸到了莫家长达一千七百余年历史中的一点皮毛。

可理智告诉他，如果文华阁真的掌握了真理，怎么会在繁华之中一夜破灭？

“只怕不仅仅是理论体系吧，恐怕还有庞大的武力吧？一家一姓建立千湖城，没有王侯之名，事实上达成了裂土封侯的成就，直到最终正在获得王侯的爵位，其中种种隐秘之多，恐怕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莫问看着有着城隍名号的先祖画像，心里感慨良多。在一个拥有鬼神的世界，没有现代科技之前，鬼神才是绝对的武力！

传说中六十太岁神有吉星也有凶煞，即便是吉星也有众多忌讳，何况里面还有茫茫多的凶神恶煞！借助千湖城隍的名号来号令鬼神凶煞，达成裂土封侯的成绩，结下的业债想必也要用千湖城的千里山水来偿还。

对于潜伏在王道士身上如冷面判官一样的鬼神，是莫问最大的忌惮。他宁可王道士含笑九泉，也不愿意他含恨而终。

一旦王道士离开人世而祂却眷念人间，恐怕会是千湖城最大的悲剧！

王道士显然注意到莫问的情绪变化，一句话将他惊了一跳：“六十太岁，说起来是神煞，可往深一层去想，代表着六十年一轮回的时间！古人求长生，长生不就是时间上的概念吗！”

长生？

长生？

长生？！

莫问怔怔地看着王道士，王道士毫不客气地与他对视。

眉心的光泽逐渐消逝，王道士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对于现代人来说荒谬绝伦的词汇，在古时候也许顺理成章，甚至可以说是道家佛家与王侯将相的终极追求，在史书上连篇累牍地出现昏君、谗臣、妖道、魔僧，演绎着一出出祸国殃民的惨剧！

“唉！哈哈……哈哈……人最难的还是过自己这一关！”

王道士突然洒脱地笑了起来，那种清明通透的感觉再次回到了他的身上：“小子，修行之道没有一劳永逸，老道刚才差点一念生魔，前功尽弃啊！你要戒之，慎之！”

莫问长吁一口气。

林溪在祠堂里非常不自在，隔着蚊帐一会偷偷看看莫问，一会偷偷看看供奉着的灵位，心中百转千回，纠结得要死，后来干脆拿被子往头脸一蒙，窝在行军床里有些自暴自弃。

学得越多，她越发体会到与王道士和莫问之间的差距。

王道士如天上的云，拥有俯瞰众生的气度；莫问如地上的山峦，拥有无尽的潜力。

而她呢？五鬼惑心犹如天罗地网，比掉入蜘蛛网里的小虫子还要可怜，恨不得立刻把莫问抓过来咬几口才算解气。

莫问和王道士的对话她也听了一些，可涉及到阴阳动静、天干地支和六十太岁的时候，她听得懂，又听不懂。

没能进入文华阁的门墙，她只学了法术，王道士没有教适合她的心法，对于两个专业人士的讨论无法评判，讨论到了长生的时候，更是无语了。

莫问理论不行，可他拥有违反常识的嗅觉，以及远超常人的身体素质，还有近二十年的勤学苦练；王道士看起来苍老，一肚子奇奇怪怪的理论知识让人无法轻视，他们在林溪眼中都已经脱离正常人类的呃范畴。

“你们想啥呢？怎么就扯到了长生？长生可是人类的终极追求！古代的君王将相，道士和尚，哪个不是求长生求永恒的，无聊……”

林溪嘴上吐槽，心里不敢当玩笑。

今天的千湖新闻播报小南山的受灾情况，七个山头崩塌，上千亩的茶园毁于山崩，连莫氏线香的几个供应商都到了大霉。

“长生……《无量长生经》……道长不会真的追求奋斗过吧？”

就算鬼神已经不是虚无缥缈的故事，就算长生是个无聊的伪命题，可也顶不住人性的贪婪和渴望啊！要知道，王道士未老先衰，四十多岁的人看起来七老八十，林溪心惊胆战地把话岔开。

林溪翻来覆去睡不着。

“这是道长的最后一夜，肯定见不到明天的太阳了……”

林溪有些想哭。

……

子时一到，午夜降临。

“时辰已到，干活了！”

王道士拍了拍莫问的肩膀。

“好嘞！”

依照莫家的规矩关掉所有电器，莫问作为孝子贤孙，点燃里里外外的香烛，跪拜八方，焚烧纸钱。

王道士展开折扇，围绕着香炉施展扇舞，莫问也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文华阁的手法莫问没有学过，好在他在扇舞方面已经登堂入室，依样画葫芦并不困难。

随着时间的推移，王道士的身体变得极为空虚，脚步踉跄虚浮，手中折扇的动作也很少做到位，观赏性与莫问舒展的动作有天壤之别，更使用了一直莫问从来没有见过的演绎方式。

“不是桃花开山斧，也不是六丁六甲，这是全新的路数！”

一般而言，桃花扇是大型金属折扇，很多动作需要双手交替使用，一只手持扇的时候，另一只手空着随时做好交替的准备。而王道士的折扇是正常尺寸，可以一手持折扇，另一只手上拿着一根点燃的线香，每走上几步，就会用扇子对着线香扇两下，线香烧完也不会停下，会利用转身的空隙在香炉里点燃另一根，过渡的衔接动作相当流畅。

王道士手中的折扇似乎已经没有了武器的意义，恢复了扇子最初的功能性，主要用来礼敬神明。

“这……不是太岁吧？”

莫问有些犹豫。

“屏气凝神，专心致志，请太岁指路！”王道士低声呵斥，声音越发无力。

对于文华阁的祭祀要领，莫问一无所知，不敢胡思乱想，只能遵循王道士的吩咐，不惜耗费体力开启太岁指路，尽力不让王道士留下遗憾。

不一会儿整个祠堂被淡淡的烟雾笼罩，林溪在蚊帐里被混杂着烟味的檀香呛着了，咳嗽了两声，习惯了也就平静下来。

香烟在王道士身后越来越浓，一直吸尾气的莫问有些昏昏欲睡，思绪都有些不太灵光。

“去睡吧……”王道士苍老的脸庞在烟雾中有些模糊，满脸的褶皱随着声音收拢又展开，他的声音也变得缥缈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