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若要细论,小满两条小短腿,定然逃不出这些人的眼睛,但她对镇上的路足够熟悉。行乞一年有余,条条道路她都摸得一清二楚,就连哪条路边有颗怎样的树,她都能答得上来。随着人群跑出长街以后,她扭过头,拐进了一条小道之中,小道狭隘,遍布青苔,她沿边猫着腰往前溜,一路都在人迹罕至的偏僻之地穿梭,七绕八拐之后,她寻到一个空荡荡的破缸,一头钻了进去。
她伸手拉过顶上的盖子,缩在里面揉揉身上的淤伤,随后从口中取出包子,再揉揉酸痛的腮帮子。小满呆呆地愣了片刻,低下头慢腾腾地小口啃包子,一边啃,一边掉眼泪。
刚啃了一半,外面便有了动静。似是有人从高处落下,极轻的两下响在小满耳边,小满屏住呼吸,眨了眨眼,安静地竖起耳朵。接着是脚步声,来者开始交谈:
“是这里?”
“在这附近,我闻到味儿了。”
“什么味儿?”
“包子味儿,肉馅的。”
“……”小满悄悄地把剩下的半个包子塞进怀里。
脚步声逐渐逼近,场面有种瓮中捉鳖的戏弄感,小满安安静静地躲在缸里,不敢出声。但来抓她的人不是傻子,他们既然可以寻着包子味儿找到这里,自然也能发现这口缸,她在心里数着数儿,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动,有人在挪动缸口上盖着的木板。盖板刚被移出一条缝,小满就猛地站了起来,她一把将头顶的盖子掀翻,连滚带爬地从里面翻出来,转身就往外面跑去。
前来抓捕的人差点被她用盖子掀到脸上,心情自是不太好,这些人原本看她年纪尚小,心中全都放松警惕,没拿她当回事儿,如今她这么闹了一通子,便无人打算陪她玩捉迷藏的无趣游戏,只准备捉她归案。
她刚跑出两步,破空声就从身后而来,她来不及驻足,也没空回头,两枚石子已经打在了她的身上。一枚落在膝弯,一枚落在后腰,轻巧的两枚石子上带着巨大的力道,小满被这股力量砸得飞出去,浑身上下像是没了骨头,阵阵发麻。她摔得很远,直接摔出了巷子口,外面是条还算宽阔的大道,天已彻底黑了,外头没几个行人,小满重重地落在地上,浑身疼痛,骨头酸软,连动一下都非常困难。
街口本还有两个玩闹的孩童,瞧着她像个风筝般砸在地上,孩童们惊叫一声,呜呜呀呀地跑了。
没吃完的半个包子也摔了出去,掉在她够不着的手边,小满的耳朵贴在地面上,马蹄声踢踢踏踏地响起来,长街转角处,杀死余念念的男人带着一堆手下策马而来,小巷里,抓捕她的二人正在步步靠近,冰凉的雨水砸在她的侧脸上,温温吞吞地下了许久的小雨,此刻终于有了转大的趋势。她趴在地上,除了鼻间能呼出滚烫的气息以外,简直没了活人的样子。
一辆马车隐在夜雨的雾气中,慢悠悠地朝此处靠近。
驱车人头顶带着一顶斗笠,既遮住了斜雨,也遮住了自己的脸,他坐在车厢外,手里拉着缰绳,不紧不慢地驱车前行。拉车的马儿在雨中踱步,它脖子上挂着一个金色的小铃铛,随着走路的动作,叮叮咣咣地响着,清脆悦耳。这架马车来得不是时候,街道上的气氛剑拔弩张,却彷佛全然与马车上的人无关,驱车人悠闲地赶着马儿,待车轮轧到小满眼前时,驱车人拉住缰绳,“吁”了一声,马儿的四蹄便停在那半个包子前面,再往前走一步,就要踩上去了。
“女娃娃,挡着路了,劳驾,让让。”驱车人笑呵呵地说,“地上有半个包子,也挡路,是你的吗?”
声音倒是耳熟得很,但想不起在哪儿听过。
小满艰难地抬起头,她往上看去,没看到驱车人的样貌,反而撞上了另一双眼睛。
马车的帘子被人从里面挑开了,那是一支紫毫毛笔,笔杆挑起下垂的布帘,有些偏小的窗口里,露出了半张人脸。黑发未束,从眉尖到眉峰再至眉尾,线条勾勒如一幅未晕染的画,眼角微微上挑着,一双眼睛自带风情,看上去温柔缱绻,像一泓挣不脱的秋水。小满对上这双眼睛,愣了愣,不知该作何反应,马车里的人倒波澜不惊,对方垂目看了小满一眼,便又收回手,将帘子放了下去。仿佛小满这样一个人,半死不活地趴在路边,本就不值得新奇。
另一边,男人已经带着余念念的尸体赶过来了,人们跳下马,将她团团围住,一辆马车停靠在她身边,数十人带着杀气围困着她,雨势未停,她伏在地上,浑身都湿了,不知该往哪里逃。
男人骑在马背上,在她身旁转了半圈,他低头看过来,冷声问道:“你是何人?”
小满不知道他在问什么,只能小声回答:“……我叫小满。”
“没问你的名字。”男人否认了这个答案,继续发问,“你是何人?”
他究竟在问些什么,又想得到怎样的答案,小满通通想不明白。于是小满怯弱地再次开口,只懂得重复一遍自己的名字:“……小满。”
男人发出了一声冷哼,耐心消磨殆尽。
“只会惹是生非,没什么用。”他下定结论,抬手下达命令,“问不出话,杀了吧。”
一瞬之间,围着她的人皆亮出兵刃,冷冰冰的数十把刀尖对准她,下一刻,这些刀尖将要全部落下来,将她刺成个血淋淋的刺猬。
小满惊恐地睁大了双眼,她想爬起来,想逃走,四肢却使不上力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数把尖刀落下——
“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