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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来了。似乎是悄无声息的。云朵变得轻远薄软,似乎透着人情冷暖的寒凉。不像夏天,常常大朵大朵如同繁花绽放,热情似火。特别是入夜的风,不是暑热过后的清爽,裹挟着一些浸入毛孔的凉意,让人汗毛竖立,打个冷颤。脚下的树叶也含蓄了些,踩着有沙沙的微响,像是什么人幽幽的低吟浅唱。
从秋高气爽到一场秋雨一场寒又似乎不过是一夕之间的事,完全猝不及防。又一个早晨,窗外透进来的冷风已经让所有人意识到夏装已经不合适宜了。
杨玉清慌慌张张给王跳跳找出换季的衣服,孩子的衣服还好,主要以校服为主,按四季摆放整齐。轮到她自己,忽然发现没有一件是可以穿出门的。勉强几件,不是扣子掉了,就是胸前有污渍还没处理,要不就是皱巴巴的没有熨烫。搬家的时候,自己的衣服拿收纳箱塞得紧紧的,都没有清理过。
王跳跳急着上学,她只好胡乱套一件黑色的打着皱的西装外套,带着他出门。王跳跳上高一了,学校有点远,其他孩子都是住校,杨玉清却执意要每天接送。开学前几天,花几百块钱买了个二手电动车,当作母子俩的交通工具,送完孩子,自己再去上班。
王跳跳学校的收费,决定了同学们都是家境很好的家庭,甚至非富即贵。每次去接王跳跳,虽然孩子从来没说过什么,但是,杨玉清都会不自觉的把电动车停在远远的位置,走到校门口去接送他。
那辆电动车,买的时候就很旧了,座位的海绵垫从一两处磨破的开口露出来,把手上的皮圈也破了几处,保护链条的外壳,因为撞摔过几次,有些变形,并且,锈迹斑斑。
这样的一辆电动车,穿行在其他家长的豪车当中,那幅寒碜破败的样子,让杨玉清想象一下,都会觉得脸上发烫,哪里还有勇气近前。
为什么一定要每天接送儿子呢?虽然工作不忙,考勤也不严,是有时间的,但高一,学校已经抓得很紧了,几乎所有同学都已经住宿了,周末才回家。
杨玉清不敢一个人呆在单身宿舍。她强迫自己不去想,离婚的事,不去想,今后的生活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她不去想,那一切,都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嘴的蟒蛇,随时会吞噬掉她。
只有时时刻刻看着王跳跳,她的心才不至于那么狂乱,像是暴风中的落叶一样被席卷和击打。看着王跳跳,她就像抽鸦片的人获得的短暂迷幻的快感,可以有一点日子一如从前的虚妄。
更重要的,她潜意识里在不断告诉自己:王永富是很爱王跳跳的。夫妻可以没有情分了,可是,对于孩子,谁能割舍下呢?都说虎毒不食子,这孩子,是让日子回到从前的一线生机。她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样的一线生机,并且,如同回光返照的将死之人,带着一点狂热的盲目乐观。
她坐在图书馆自己的办公桌前,人不多的时候,在高高的书架之间,每一寸空间都显得幽暗,书籍原本的墨香陈旧了之后有一点怎么也清除不了的霉味,坐在里面的人也像是落了尘,被封锁在某个不知名的荒原里。
她不能呆在这样的寂静里,必须填满它,无时无刻,都要填得满满的才行。可是,用什么填呢?把所有书架擦拭一遍,整理书本,以前每次心情不好,这样的清洁忙碌能够让她很快安静下来,可是现在,完全没有作用。
她感觉自己停止不了心跳很快,快得不仅慌乱,还有闷痛,手还会无法自制地颤动,甚至有接近窒息的濒死感。
我是不是快要惊恐发作了。学过这种极其诡异的心理障碍的类别,那种对症状的描述,在现在的感同身受之中,跃然纸上。
王永富给杨玉清发了条信息:今晚过来看儿子。
所有不适,都在这条信息之后缓解了,她的脚步不自觉地轻便起来。上班的空档,她溜号了,跑回宿舍,把挤压得像腌菜一样的衣服统统倒在床上,一件件比划、搭配,结果件件都不如意。最后,选了很多年没穿过的一件雪纺长连衣裙,肩膀那儿有点脱线了,好在,这个季节,外面再穿件针织衫,正好把那里遮住。
接完儿子回来,王永富的车已经停在宿舍楼下了。
杨玉清停好电动车,支架扯住了裙摆,一用力,裙摆撕裂了一道长条口子。这是唯一一条最贵的能穿的长裙了。杨玉清想强忍住,还是狠狠踢了车后轮一脚泄愤。
王永富在车里抽完烟,慢条斯礼下车,开后备箱拿了二箱水果,一大兜零食,跟着母子二人上楼。
杨玉清走在最后,有些因为恭谨显出的局促,像是客人一样。进到房间,王永富一言不发,打量着这个窄小的屋子。
杨玉清找好杯子,准备倒茶,但又踌躇在那里不动。这么些年夫妻生活养成的温顺,婚变之后的愤恨,让她左右为难。
“不用忙,我不喝水。”王永富毫不在意地说。
“跳跳,感觉怎么样?在学校还适应吗?”王永富转向王跳跳。
“就那样,还行。”王跳跳看起来倒是和爸爸一如往常的热络,没有生分。
“你学校的高中校区离这里比较远,爸爸那上学方便些,你看,要不要住过去?”王永富很随意地探问。
“不了,我习惯了住这里。”王跳跳低了下头,回着。
“你安的是什么心,你让儿子住你那里,和那个靠小三上位的贱女人一起住吗?靠被男人睡,让男人搞大肚子抢男人,下贱成这个样子,会把我儿子带成什么样子。”杨玉清出其不意地破口大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