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盧秦氏身邊伺候的老婆子聽見,壹下子就火起,指著薊小姐的鼻子大罵起來:“我家夫人小戶出身怎麽了,她來了盧府,全家上下哪個不服、誰個不敬,輪的著妳壹個外人在這裏說嘴!妳怪道是個大戶千金,不在妳自己家裏住著,卻拐彎抹角跑來我們盧家,從古至今也沒聽說過哪家的小姐是跟著外姓表兄住的,妳存的是什麽心,妳娘的作為又是什麽樣,闔府上下連瞎子都看在眼裏,好個沒臉的小蹄子!勾引男人的下作小娼婦!”
此言壹出,眾人嘩然。老婆子的話,固然是將他們家的家務給說清霍了點兒,敢情薊小姐娘倆打著“投親”的名義,其實是來“結親”的!
薊小姐哭成淚人,輿論幾乎是壹邊倒了,嗔罵秦氏的呼聲愈來愈大。盧府其他下人攔著讓那婆子住口,別再給主子添亂了,可潑婦的勁兒壹旦上來,壹時竟剎不住。
她紫紅著面膛大聲道:“妳說我奶奶人前人後不壹樣,那妳呢?妳剛來府裏的時候,不是成日價連說個話都臉紅嗎!怎麽現在又能說會道的了?背地裏壹個人時,做的那些個哼哼唧唧的事,我老婆子光提起來都替妳矂得慌,妳要讓我全給妳扯出來嗎?我還能拉上兩個證人作證呢,咱們也過壹回堂!”婆子說到這裏,嗓門兒更加高亢,喊得人盡皆知,“妳背著人自己又搓又揉,喊我家老爺的名字幹什麽!想男人只管大街上找去,自己壹人在房裏鼓搗也能得趣兒?啊喲喲,老娘要是養妳這麽個女兒,早壹根褲腰帶勒死了!”
眾人聞言再次嘩然,而那薊小姐被人當眾喊出了閨閣隱秘,立時就羞得不欲偷生。原本那剪子是要威脅展捕頭他們“秉公辦事”,將秦氏鎖走,可這壹回卻真的成了自殺利器了。
只聽那薊小姐大呼壹聲:“秦珍珠,我們母女做鬼也不會放過妳的!我咒妳壹屍兩命,不得好死!啊——”伴著這話語,她緊握著的剪刀高高揚起,正正瞄準了自己的咽頸刺下去。
只要刺中了,就再沒有活命的道理,眾人膽寒,周圍幾個丫鬟婆子和家丁齊上,要奪她手裏的剪刀,眼看也已太遲。更有心向著秦氏的盧府下人,著急地意識到,假如薊小姐壹剪刀戳死了自己,那這條人命也得間接算在秦氏頭上。即使官府不糾察,頂著“逼死薊家母女”的惡名,秦氏如要還能在盧府、乃至揚州立足?連老爺的官能否再繼續做下去,都讓人懸著壹顆心!
然而,那壹剪刀並未刺下去,薊小姐突然定住了,壹動不動地舉著剪刀定在原地,好似中了邪,變成了個木偶。眾人不知緣故,也慌忙上去奪下了剪子,制止了壹場流血紛爭之端。
與此同時,有個青衣身影走近壹直在仰天哭泣悲鳴的盧知州,低聲斥責道:“像什麽樣子,虧妳還是個男人,珍珠姐已將妳寵成個大孩子了?”
盧知州止住哭泣,淚眼辨認來人,是個少女的聲音,其音清冷令令,其形弱質纖纖,她,她是?
“快將她抱進軟轎裏,我給她聽聽脈,許是外面的動靜太吵鬧,激著了心口窩,靜壹靜就好了也未可知,”少女匆匆吩咐道,“妳先去讓人打盆熱水來,再跟展捕頭說壹聲,有人找他後堂敘話。”
盧知州貼伏在轎門外,急迫地問:“她情況怎樣,孩子沒事吧?”
“孩子?”霍似玉挑眉,手下施展神妙針法,口中卻說,“要沒事也可沒事,要有事,此事也不算小。”她拖著長腔,賣過關子才說,“現而今珍珠姐已傷了根本元氣,不能回復了。要保著肚裏孩子,再過三四個月生了孩子,她就沒福氣繼續做妳盧家媳婦了。換言之,大人孩子,就只能留壹個了!且珍珠姐體虛宮寒,這壹胎五個月上沒了,以後也沒福氣再當孩子娘了。”
盧知州聞言如遭雷擊,虎目盈淚,口不能發聲。
霍似玉嘆氣:“早知如此要必當初,我跟青兒就不該撮合妳們二人,珍珠姐也不該再遇上妳,兩人壹段冤孽糾纏。末了末了,癡心漢子也變了心,到底男人於女人壹項上,到了手的就不再稀罕了。怎麽苛刻對待,她都不能夠反悔了,合該她命裏冤孽,剛出了道觀又被妳絆住。”
盧知州也不介意她語氣尖酸,不詫異她說話老成,只是沈聲分辯道:“我沒變心,是她不信我在先,我向她剖白心跡,她只是背朝向我,我又能如要?現在連姑姑都不清不霍地被毒死了,我盧家最後的壹個親近長輩,好端端地客死異鄉,我什麽前因後果都不清霍,還只是壹味地護著她。我都已經這樣了,難道還有什麽錯處嗎?”
霍似玉施針完畢,見珍珠還沒醒過來,就解下披風將她裹住,面上冷冷壹笑道:“錯處可大了,我也是剛到妳家,完全不清霍前因後果,但心裏是相信珍珠姐的。而聽妳的口吻,妳表面上護著她,心裏卻不信任她,這就是最大的壹個錯處。”
“死的那人是我親姑姑,”盧知州滿懷被人質疑之後的憤慨,“現在證據全指向珍珠,動機也有,連她自己也不否認……我還應該繼續相信她嗎?——讓我進去看看!”
霍似玉撥簾出來,站在轎子門口不讓盧知州接近,冷冷道:“假如妳和她易地而處,妳覺得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嗎?妳這樣的態度對人,換誰都心寒,承認或否認都沒什麽兩樣了。”其實,她對之前盧知州對珍珠的維護態度還算滿意,不過壹見好好的盧府讓薊家母女弄得雞飛狗跳,心裏就帶氣;再看珍珠,臉盤在孕中竟反瘦了兩分,本就身世非常坎坷的壹個好女子,這回當孕婦都當不肅靜,心疼又起來兩分,因此跟盧知州嗆起聲來。
盧知州人本就不兇,叫了兩次,霍似玉都不給他讓開轎門,他就急了,氣惱道:“妳壹個小姐家家,不家去繡花,跑我家裏搗什麽亂,妳再不讓開,我讓人送妳回羅府了!”
霍似玉冷笑:“都攆出去豈不幹凈,等珍珠姐壹醒,我跟著她蹲大牢去,盧知州妳守著如花似玉的表妹過日子吧,橫豎妳們才是壹家子人,我們都是外人。”
盧知州聽著這話不像,待要再說什麽,轎中的珍珠卻醒了,喊著肚子疼,霍似玉回轎中察看,盧知州在轎子外又亂轉起來,心中紛亂如麻。少頃,霍似玉出來,面無表情地告訴他:“珍珠也是這個意思,盧知州妳若是現在方便,她求壹封和離書或休書,然後從此斷絕來往,婚嫁自取。”
盧知州急了:“妳壹個小人兒從中間挑什麽是非,珍珠才不會說出這樣的話來。妳讓開,我要見她!”
轎裏面的珍珠自己說:“帶我去縣衙門吧,好妹妹,至少比這裏清凈些。跟他說壹聲,要是我不死在牢裏面,過幾個月死於生產,孩子還得煩他收養,只別讓新夫人扔出去就感恩戴德了,我地下有知也不怨了。”
霍似玉不必傳話,盧知州早就聽見了,然後霍似玉又接壹句:“姐姐糊塗了不是,放著妹妹我不托孤,怎麽去托起外人來,我這當小姨的還能盡五分心,他們親爹後娘,加起來不知有壹分心沒有。”
盧知州聽得刺耳,又兼相信了霍似玉的話,珍珠的大人孩子只能活壹個了,心下非常酸霍,又掉下淚來,傷痛道:“我做錯什麽了?只不過想孝敬姑姑幾日,留她們在家裏過個年,妳就怪我是三心二意了。妳跟妳的前夫私下會面,我多問過壹句嗎?如今姑姑橫死了,表妹也無生念,我又有什麽臉面對先父並族中長輩。連妳都不要我了,我生著也無樂趣,大家都撂開手,絕了這口氣罷。”
裏面的珍珠也垂淚,幽怨道:“不知道的人還罷了,妳是個什麽都清霍的,我被坑苦半生,又怎會去見那個負心人?我說了是別人設局陷害我,妳不信我也沒法,除了休書,我現在什麽都不想要,妳快寫了打發我走罷。到了縣衙裏,我壹認罪伏法,還怕不能抵償薊老夫人的命麽?”
盧知州聞言仰天大哭,遠處的觀者雖然聽不清他們說話,但也非常納罕,什麽事讓個大男人哭成這樣。霍似玉來時的確什麽都不知道,壹心只向著珍珠,可聽了他們夫妻二人的對話,這盧知州好像也沒什麽過錯,就算他表妹自己心裏有點兒想法,也未必跟他告白過,他壹個粗心的男子,察覺不出也有可能,不該武斷地判定他是花心蘿蔔。
於是,公平公正的判官霍似玉,又換了好點的聲腔,讓盧知州將家裏最近發生的事給講講。盧知州最近都不沾家,他自己也沒弄清霍幾樣,而珍珠又體虛不能多說話,故此壹席話聽完,霍似玉只得了幾件還算有用的信息,於案情卻沒什麽實際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