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慕然。”
惊然回眸,循声而去,身后的长街却空空如也,杳无人迹。
难道是我的幻听,纯属错觉?
疑惑不过半秒钟,我再次听到这个沉稳而略带轻挑的声音远远传来,从心底出声。
我听到他叫我小仙女,我也听到他告诉我无可救药的喜欢。
触电般地从白秀行掌中收回手腕的时候,我紧张地按住胸口心跳是如此狂乱。
“慕然,你怎么了?”
我倒退一步,恍若大梦惊醒。
他第二次来拉我的手的时候,却被我警惕地避开。
“秀行,我……我听人说,你身体不好。”
白秀行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尴尬:“我知道你会担心我,所以,你留下来照顾我,好不好?”
“秀行,回去行不行?你家人……都在担心你。”素素还等着他回去结婚。
“那你呢?”
“我也很担心你。”
“担心我的话,就留下来我们一起来践行当年的约定。”
他眼中的期盼让我越发不能将拒绝说出口,可我不能让白秀行一个人无望、孤独地等着我这等于我在践踏他的人生。
我下了狠心摇头:“不行。”
白秀行渐渐敛了笑:“慕然,你是要替那个我不爱的女人,劝我回头么?”
沉默像是一柄无声的白刃,锋利而寒人。
“秀行,我们回不去了。”所以,不要在原地等我了。
很简单的一句话,生生将两个原本亲密得打算执手到老的人隔成陌路,切肤之痛,如焰灼心。
我不知道,分开我们的,到底是时间,还是命运?
一瞬间,我看到那双茶色的眼里,有东西碎裂开。
白秀行沉默了很久:“慕然,你知不知道,如果让我遥遥无期地等下去,从今天的日出等到日落,至少在午夜的时候,我还可以骗自己,你明天会来的,明天不来,你总有一天会来的。”
心狠狠揪起,这句话,我在监狱里的时候,也这么安慰自己,无休止的等待,正是支撑我熬到出狱的唯一念头。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我不用自欺欺人了。”白秀行忽然释然地笑了:“慕然,今天是不是我们两个正式分手的日子?”
正式分手四个字重重地锤在我的胸口从十二岁到二十二岁,难道我今天要亲手给十年的眷恋画上句点么?
他脸上苍白的笑容在泛红的眼圈里渐渐无力,却执拗于一个答案:“你告诉我到底是不是。”
我闭上眼睛,很慢很慢地点了点头,滚烫的泪水滑过唇角,涩得人心痛我料中了开头,却没有料中结局:那个曾经我想用全世界去交换的白秀行,却在三年后,被我弃置身后。
年少时曾经许诺的结发同心,随着那些不可逆的时光最终幻化虚无。
“好。”没有过分纠缠,白秀行牵起笑容,却是很认真地问我:“你爱他么?”
他说的是陆然,而这个问题,我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你不能一直都逃避这个问题。”他无力地叹了口气,包容地对我笑道:“既然分手,那……能不能让我最后抱一抱你?”
不等我点头,身体已被圈进一个很冰冷的怀抱里,鼻端萦绕着白秀行身上特有的浅淡幽兰香,他一遍一遍地在我耳边说:“慕然,我祝福你……祝福你……”
他一直都在祝福我直到声音哽咽,再也说不出话来。
秀行,对不起。
回程的火车上,周围熙熙攘攘的热闹都不属于我。
等到一个人沉默地站在西山墓地里,我才觉得爸爸这儿,兴许是孑然一身的我唯一的归宿。
一个人坐在墓碑旁,从肩包的夹袋里拿出一本封皮早已被揉皱的小册子。
“爸爸,您以前告诉慕然,背下来了,就把它给销毁,但我不舍得,家里被查抄以后,这是您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毁掉它?”
一页一页翻,里头记录的,全是爸爸将我当成一个公主般的荣宠也无怪这样的疼爱会让婉婉妒忌。
册子里的每一句话,在这三年里,我都能倒背如流。
“2月23日,晴,慕然昨天开学,气我没送她去学校,不肯吃饭,今天托秘书淮南给女儿买礼物,小布绒海豚抱枕,喜欢宝贝女儿会喜欢。”
“4月5日,阴,天气凉爽,转眼入夏,下午把会议推迟,带慕然去买衣服,把我的小慕然打扮得漂亮一点。”
“7月3日,晴,天气很好,中午喝完茶以后,记得给慕然晒被子,换新床垫。”
“8月15日,阵雨,下午四点半,吩咐淮南安排司机老李接女儿放学。”
“……”
“……”
“9月2日,阴,我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到底有谁会将我的小公主放在手心里宠。”
爸爸在便签录上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让我捂住脸,失声痛哭。
我一页一页撕,一页一页烧,眼泪像是断线的珠子。
爸爸留给我最后的东西,终于被我亲手销毁。
这本让我在狱中饱受折磨的账本,也终于在我对陆然的忌惮里灰飞烟灭。
纸张在明黄色的火焰里成为一堆毫无重量的灰烬,我在渐然微弱的火光里,自言自语:“爸爸,陆然不是别有用心的,对不对?”
叶修明给我的警告,我希望这一切纯粹只是我的多心之虑。
离开的时候,路过陆然哥哥的墓地,对已逝的人颔首致敬。
陆怀南三个字,苍凉的笔力,在萧索的夜风里渐渐模糊。
凌晨回到陆然的公寓大楼,进电梯间了,我才陡然想到我没有公寓房门的钥匙。
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让陆然来给我开门,可那微敞的一条小小门缝却彻底解决了我的尴尬只是,大半夜了,陆然怎么连门都不锁?
轻手轻脚摸黑进屋,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酒意,熏得人想吐。
脚下踩到了什么塑料的硬物,发出“咔哒”的轻响,吓了我一跳借着走廊上微弱的灯光,我才发现,原来在我脚下的,竟是我自个儿的手机,却早已被摔烂,零件显示屏都拼不回去。
“啪”地一声,大厅的电灯被按开的时候,我看到满地都是被摔碎的还有碗碟,白瓷杯。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站在沙发边的陆然,很平静。
对视的气氛逼仄、压抑。
因酒精而的眼眶,微青的胡茬,松垮没型的衬衫领带哪里去找这么狼狈的陆然?
屋里是他发完脾气后的狼藉,彻底怔住了我。
“……对……对不起。”三天前临走匆忙,忘带手机,也从未曾想到过给他打电话,我自知理亏,伏低做小。
“苏慕然,结婚么?”
“什……什么?”我愕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现在打电话,让民政局那边的人去上班。”
“啊?”
“我们去领证,我们结婚。”他很认真地对我重复。
拜托,现在是凌晨一点。
“有……有点太快了吧?”我什么都没准备好。
陆然很平静地看着我,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你不愿意?”
“我……”我为什么不跟修明去澳洲,我心里比谁都清楚。
“陆然,你还没有对我求婚。”
他怔了怔,然后手忙脚乱地开始翻全身的口袋,茫然四顾地翻箱倒柜,像个孩子似地找东西,好不容易找到了被丢在某个纸袋子里的红绒布盒。
陆然拿出那对铂金情侣戒还是他那天跟小新欢去珠宝店买首饰的那天,硬塞给我的戒指。
“就这个?”我笑着摇了摇头。
他微微侧眸,一脸疑惑。
我觉得此刻神志不清的陆然,很可爱毫无心机,像只不谙世事的小兽。
“陆然,有点诚意。”我提示他。
“那你要什么?”
“陆然,如果说,我在你眼里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所以你给我的东西,也必须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这样,才配得上独一无二的我,不是么?”在回程的火车上,我想通了一个问题,而想明白了秀行丢给我的问题,让我重新有了目标,奋斗的目标、积极向上的目标。
我想重新做回那个骄傲的苏慕然,那个不久前在星光的颁奖宴上才华横溢的苏慕然,不再偏安一隅,不再畏缩不前的苏慕然。
“如果是结婚的话,至少应该先订婚,再结婚,对不对?先要有一枚订婚戒指,也要有一枚结婚戒指,陆然,我很贪心的,这里面一步都不能省。”
这世上除了爸爸以外,还有谁愿意把我放在手心里宠陆然,这个人会不会是你?
“而且我要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戒指所以,等你想好了送我什么的时候,再跟我求婚,怎么样?”陆然,也给我一点时间,让我配得上你。
他若有所思地望着我,片刻之后忽然拉起我的手,往书房走。
当他从书桌上拿起签字笔的时候,我已经能想到他会给我怎样的独一无二。
签字笔的笔尖摩挲过我的指根,微弱的痒意,直达心底。
“这是……订婚戒指,”他低着头很笨拙很认真地画着:“而这个,是结婚……戒指。”
他成功霸占了我的中指和无名指。
歪歪扭扭的两个圈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而这的确是世上独一无二的东西。
他的突发奇想,却深得我心。
我发怔似看着陆然微敛的睫毛,长长的睫毛像一把小蒲扇一样打开着,在白皙的下眼睑透着淡淡的疏影。
皎皎的明月在窗外,我心爱的男人在我面前,他大我足足六岁,一个二十八岁的大男人却干着一个八岁男孩子才会干的事情,我却甘之如饴。
我咬住唇,眼泪无声地滴在自己手背上:“陆然,我是不是从来没对你说过……三个字?”
“嗯?”他低着头,仍旧很专注地琢磨应该在这两个丑得让人发指的戒指上,绘上怎样的花纹,像一个孩童,痴迷于一样玩具。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