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尘白回了月凉谷,彼时阿爹尚未归来。月凉谷精怪见着我回来了各个面露惊奇,交头接耳吵嚷着。
“头一次见红豆出去只玩了不到一日便回来的,是被谷主抓了个正着吗?”
“豆馅儿今日回来得很早呀,莫非又闯了大祸?”
“离她远点,指不定是又拿了什么祸害妖的东西来实验呢。”
我听得嘴角直抽,不至于吧……
我想去狡辩一番,哪知精怪们瞧见我身后的尘白皆是倒吸一口凉气,似乎险些背过气去。
我跑到已经倒在一边的蒲公公身边急急扶起他已经弯下去的杆子,甚是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蒲公公被我晃得悠悠转醒,随即恨铁不成钢地瞪我一眼,咬牙切齿道:“你晓得那个人是谁吗便将人虏来了?他可是仙人呀,真真切切的仙人,姑奶奶你能不能给咱们月凉谷留条活路,我是真的不想还未化为人形就被仙人一把火烧了……”
总算听出了他们的意思了,我揉了揉鼻子露出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放心,我胆子还没大到去招惹神仙。”
蒲公公不信,指着不远处负手而立的尘白,一脸的质问:“那他呢?”
我狡黠一笑,微微扬起了头,甚是骄傲道:“他是我的师父!”
闻言四下又是一阵抽气的声音,似乎极是不信我说的话。
我没有理会他们见识短浅的模样,起身跟在尘白身后得意极了,引着他便去了阿爹的主屋。
阿爹的主屋可大了,是我屋子的三个加起来一样大,里头有许多站岗的萤火虫用以照明,地上铺的是纯白的狐皮毯子。我一直觉得这个便是话本子里皇宫的模样。
我安顿下尘白便去寻蒲公公想再炫耀一番,哪知蒲公公正愁眉苦脸地晒着太阳。
我跑过去躺在他身边一起晒太阳,一边晒一边问:“你这是怎么了?”
蒲公公垂头丧气道:“日后你走了,再也没有替我背黑锅的妖了,着实有些郁闷。”
我听得咬牙切齿:“你这蒲公英委实不讲义气,说好的好兄弟两肋插刀,你倒好,一到问罪的时候便赶紧将自己撇的一干二净,还顺道插了我两刀……”
蒲公公尴尬笑笑,赶忙转移话题:“你日后还会回来吗?”
我思忖一番重重点头:“自然是会回来的,日后我若是得道升仙,自然不会忘了月凉谷所有精怪的,以后就换我来保护它们。”
说到这里,我顿了顿,就看见蒲公公热泪盈眶得看着我。我不动声色地接着道:“不过,你这个不讲义气的家伙是得不到本红豆仙的庇护的。”
说罢我就瞧见蒲公公那长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垮了下去。
这么说不过是气气它,我才不会告诉它本神仙乃是一个深明大义的仙,亦是一个极重情义的仙,自然是不会只丢下它自生自灭的。
阿爹在三日后回来了,他看到我的时候亦是同其他精怪一样吃了一惊,缓了好久,他道:“你这次倒是听话,居然真的很是老实。”
我朝阿爹腼腆笑笑,拉着他去了主屋。
主屋中尘白正斜倚在塌上闭目养神,一头乌黑的发披散着,几缕青丝划过眼角的泪痣,垂到洁白的衣衫上,映得整个人格外冷冽。
门口的阿爹顿住了,硬是站了半晌,等缓过来伸手就要打我一巴掌,还好我经验丰富,立马侧身躲过了。
他气得发抖,说话都不利落:“你个逆子!你从前怎么胡闹为父都由着你了,居然如今胆大包天到带回来一个神仙,是想这月凉谷的精怪应了这个名字,全凉在这里吗?”
我:“……”
我是真的想解释一番的,可阿爹没有给我机会,掌心汇起灵力,一挥手就朝我劈来!
说真的,这一掌我是真的想躲,亦是真的避无可避。被击中前,我脑海中只浮现出几个字“这果然是亲爹呀……”
然而预料中的疼痛感没有袭来,我慌张睁开眼睛,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那随风飞舞的白色衣袂,再往上看,是一头与白纱交织轻扬翻飞的乌发。面前的人微微侧头问我:“如何?”
他头一侧,我便瞧见了他眼角的泪痣,衬得他整个人格外惹眼。我愣愣地摇头:“无碍。”
尘白点点头,转过头看向阿爹,眸中是淡淡的不悦,声音也是格外的冷:“不知红豆是何处得罪了阁下,阁下要如此痛下狠手。”
阿爹蹙眉一脸迷茫地看看尘白,又看看尘白身后的我,半晌动了动唇,终究是朝一旁看热闹的蒲公公问:“这是?”
蒲公公冲阿爹小声道:“这位仙人是红豆的师父……”
阿爹再次僵了一僵,转头盯着我似乎是在询问我。我颇为难为情得点点头。怕两人再出什么岔子,我连忙站出来朝阿爹解释:“阿爹,这个是我刚拜的师父。”
随后又朝尘白道:“师父,这个是我阿爹。”
我这一番介绍显然很不走心,阿爹和尘白脸上都难得出现了一抹僵硬。
我想,这天底下的神仙应当都是极重姿态与礼节的,就譬如尘白,即便脸上全是愣怔,大抵心中亦是十分无言,但依旧板着身子,将教养体现的淋漓尽致。他先朝阿爹颔首道:“吾乃尘白,居苍梧山浮梦宫。”
他这么一说,阿爹反应过来了,忙就朝他拱手作揖道:“原是尘白仙君,小仙实在冒失,还望仙君见谅。”
我实在不曾想到,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师父竟比阿爹官衔还大。
只见阿爹拘了一礼后甚疑惑得望向尘白,语气中是满满不解:“仙君此番是如何便成了红豆的师父?”
尘白不紧不慢瞥了我一眼,示意我拿出那颗狗牙,又朝阿爹道:“受凉月仙子之托,收红豆为徒。”
我将袖带中的狗牙拿给阿爹,阿爹甫一瞧见便晃了神,伸手哆哆嗦嗦接过狗牙。我瞧得很清楚,阿爹红了眼眶。
我很想将狗牙直接夺过来扔得远远的让阿爹看不见,他也就不会伤心了。刚一伸手尚未碰到狗牙的绳子,阿爹便攥紧了狗牙,颤着声道:“这个是我赠她的狼牙……”
我既惊讶与阿爹的失态,又惊讶于原来那并非狗牙而是狼牙。
阿爹说到这里再没有往下说的意思,我知道那是埋在他内心深处的记忆,从不轻易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