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乃红豆,是一株修行了三百年的红豆精……啊呸,是红豆仙!
仙途漫漫,甚是无聊,因此我时常喜欢在凡间不务正业,贪爱玩耍。街上、酒楼、说书摊子等等皆是我的身影。
我贪玩成性,偶尔会遇见一两只小妖,忙赶着就去月凉谷寻我阿爹告状。
阿爹每每听到无不把我揪回谷中痛打一顿,丝毫听不见我的求饶!阿爹打起我来可谓是惨绝人寰、惨无人道!呃……好吧,诚然他的确不是人……
这其实是我一直疑惑的事情,阿爹身为一个地仙,却生出一个精怪,实在不合道理。但阿爹表示,其实从前他也是精怪,后来修成了仙。并对我寄予厚望,觉得我日后亦是能升仙的。
阿爹从来不许我出谷,原因好像是和我阿娘有关。听谷里一株蒲公英精怪说:“当年凉月仙子生得貌美,四海八荒无不觊觎她的姿容,只是那年出谷之后再未回来,天地之间亦是没了她的踪迹……”
那年是哪年没人能说出个准信。
每次讲起这个故事,蒲公英精怪总是有意无意嘲讽我:“豆馅儿,你说凉月仙子生得那般动人,你身为她唯一的女儿怎的没有她半分好看……”
因我时常不喜旁人说我是精怪,总是称呼自己红豆仙,月凉谷的精怪便都故意把“仙”读成“馅”。
这些在我纠正无数遍之后彻底放弃,也就由着它们去了。
我捂着被阿爹打得现在还生疼的屁股,走到门前一口石井边,低头看着已经快溢出水的井面,里面的那张脸长得明明就很好看呀!
我昂首挺胸,只觉得它是羡慕嫉妒,毕竟我才修炼了三百年就化出了人形,那株蒲公英精怪,自我知道的也都已经五百年了,连个人形的影子都还没有。
我揉揉屁股,弯腰轻轻一吹,它头上的白毛毛轻飘飘随风而去,只留下它那几近光秃的一个杆子,气得它大叫:“红豆馅!我要杀了你!那是我今年仅剩的一点儿头发了!”
它叫着又随风动了几下,这下可好,仅剩的几根也没了,着实成了一个真切的光棍儿。
我眉开眼笑,眼睛都笑弯了,像个小月牙儿。我拊掌道:“蒲公公,这下可是你自己弄掉的哦,和我可是没有干系的。”
蒲公公这个名字还是我去凡间玩耍时看话本子里好多公公的称呼,觉得和它甚是贴切,就随口给它取了这个名字。
刚听到这个名字时蒲公公一脸嫌弃,觉得这个名字颇为土气。我同它讲话本子里的公公都是凡间皇帝身边最紧要的人,在皇宫可神气了。
它不知道皇帝是什么,皇宫又是什么,我便像凡界说书先生那般为它绘声绘色得解释。听完我的解释它瞬间觉得“蒲公公”这个名字甚是威武,当即逼着月凉谷一众精怪都唤它“蒲公公”。
蒲公公顶着秃头,含泪去我阿爹面前告了我一状。于是乎,阿爹怒不可遏,提溜着我的耳朵,直接罚我禁闭一年!
这还了得,我忙急着向阿爹求情:“别呀,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阿爹自然不信我的鬼话,伸手就化出一个禁制将我困住。
我欲哭无泪,质疑我是否阿爹亲生的。
阿爹怒极反笑:“对,不是亲生的,你是你阿娘从石头缝儿里捡来的!”
我无语凝噎,从小到大,我不是被阿娘从泥巴地里抠出来的,就是从石头缝儿里捡来的,更有谣言说我是从凡间一个人的牙缝里剔出来的,好像是当时那人吃了一个红豆馅儿的包子,就卡牙缝儿了。
这个颇为恶心的谣言就是蒲公公传出去的,我一直没有告诉阿爹,我试图用自己的善良打动那个尖酸刻薄的蒲公公,可那个蒲公公从来不知道感恩。
我坐地上嘟囔着不满,阿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了,一只小小的萤火虫飞过,听见我的话嘻嘻笑了:“才不是你善良呢,分明是那天你告状,结果谷主非但不信,还多加了这个版本,也附和着表示你是牙缝里出来的,你就不再提了。”
我咬牙想去抓那只萤火虫,却奈何面前有个禁制,一碰到禁制,硬生生将我的手弹了回来,弹得生疼。
这次我有点相信我不是阿爹亲生的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担心被关禁闭的日子会很久,因为倘若我记得不错,再过几日便是阿娘的生辰,阿爹每到这个时候总要出谷去天地间寻一番阿娘的。阿爹一走,届时他设下的禁制自然薄弱,我必定是能出去的。
听月凉谷的一众精怪说,阿爹是极好的人,阿娘也是。我其实一直知道阿爹是很好的,否则他大可以放下月凉谷所以精怪去寻阿娘,而不是几百年了却一直守着月凉谷。
至于阿娘,我其实从记事起便从未见过她,亦从未喜欢过她,甚至连带着不喜欢和她有关的任何人。
譬如前些日子来月凉谷寻阿爹的舅舅我就十分不喜,他生得高大,相貌亦是俊朗,可他看我和阿爹的眸子里总是带着一抹冷意。
阿爹说:“你舅舅是来告诉我,在人间看到了你阿娘的踪迹……”
那时我便知道,这个初次谋面的舅舅真的就只是为了阿娘而来。
其实想来也是,像我们这种于他们仙家而言只算得上是僻野乡村的小地方,又如何能入得了他们的眼。
那一次阿爹和舅舅讨论了许久,舅舅走后阿爹就把自己关在了屋子里,一关便是一个月,我甚至走过屋子的时候能听到阿爹的哭声。
阿爹不知道,其实他每次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偷偷难过时候,我亦每次在门外守到天黑,可我终究不忍心让戳破阿爹最后的尊严,悄悄离开了他的门前。我想阿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一定是极怕旁人发现他软弱的一面的。
每当阿爹痛苦一次,我便更加不喜阿娘,甚至越来越讨厌,如今似乎已经到了恨的地步。是的,我恨我阿娘。我不明白她为何那般狠心,丢下尚在襁褓的我,丢下一生痴情的阿爹,就那样潇洒离去。
阿爹告诉我:“你阿娘是这世上最美的女子,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
我从未告诉过阿爹,他说这话,我从未信过,我知道,那个对所有人都顶好的女子,怕是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