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百里钊的手段,即使有人起兵,也很难成事,怕是还未走出自个儿封地,就会毒发身瘫。
如今却肯为了她,刚在人前掌权就把自己推在风口浪尖。
她若不答应,纯属不知好歹。
百里钊终于露出一抹笑,抓住她的手道:“我会在父皇闭关之前与他协商,颁布几条新律法。”
周不宣猛抬眸:“新律法?”
“嗯,”百里钊道,“佃农可自由迁徙,不必对地主人身依附。”
“真的?”周不宣因激动而双手反握,“太好了!那太好了!”
如此,佃农就不会再受地主任意驱使、奴役打骂。
然而,百里钊给她的惊喜,远不止这个:“新律颁布后,本殿会展开一次全国户口清查,按新规重新登记造册,直接从身份上改变佃农与地主之间的关系。”
周不宣的喜悦无以言表,直接一把抱住她:“谢谢殿下!我代表所有农民谢谢殿下!”
百里钊的手指在她腰上戳了戳:“律法更动,相当不易,若有什么想补充的,赶紧说。”
周不宣立即道:“听闻四王妃率先改革,将原来按户征收的费用摊入田粮,折银征收,之后杭嘉道推行均平银、福泉道实行纲银法?”
百里钊挑眉:“有灵感?”
周不宣的脑海浮起张居正在万历九年正月推广的一条鞭法。
“既能减轻农民赋役负担,又能增加国家财政收入,”百里钊听完一条鞭法内容后,表示赞同,“不错,可以采用。”
周不宣并不抢功:“此事若成,除了你,百姓还当感谢郕王妃。”
“年灞泠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百里钊第一次夸赞周不宣之外的女子,“百里音尘有福气。”
自身实力加王爷夫君放权宠,不仅将整个封地打理得井井有条,百姓和下属随从也被收拾得服服帖帖,不敢造次。
“只是不知皇帝闭关,长公主监国,会有哪些势力蠢蠢欲动,”周不宣将所有皇子将军在脑中过一遍,“虽有些许猜测,但不好说。”
百里钊低笑,见周不宣气呼呼瞪她,才慢悠悠道:“你若想把皇甫奉用上,就放他回去一趟。”
周不宣先是疑惑,随后释然。
人是魔界邪尊送来的,即便她没说,百里钊也不可能不知道。
“我还有个想法,”周不宣心知自己无论想做什么,都应先获得眼前这个人的支持,“前朝虽灭亡,但好歹有个惠民医局,咱却……”
百里钊秒懂:“直说。”
“我想成立一个监督药品质量的机构,只是,”周不宣双眉微蹙,“有些事想问问阎奇琛,但他好久没给我写信了。”
“监督药品质量,这主意不错,”百里钊没反对,“你想问他什么?”
“问他奥施康定~~”周不宣话未说完,便顿住,“你不会懂。”
百里钊瞬间黑脸。
周不宣见她又是一副山雨欲来的神色,只能无奈解释:“我来这里之前,外国有家大型制药公司研制出一款止痛处方药,但因能令患者上瘾,又过度销售,致人死亡,被少数正直医生记者举报发文……”
百里钊越听,心里越茫然。
大型制药公司是什么?处方药是什么?记者是什么?药监局是什么?国会又是什么?
除了“致人死亡”,一句没懂。
周不宣瞄眼她佯装镇定的脸,心里笑开了花。
让你别问你偏问,让你问,让你问,傻了吧。
不过,说着说着,她倒忽然惊觉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被忘却。
“殿下监国后,一定要下旨叮嘱各大边关时时警惕,严查有没有可疑之物偷携入境,”周不宣想到事情一旦发生,所带来的严重后果,呼吸都有些急促,“特别是那种燃烧后能通过鼻腔吸进体内的烟草,万万不能进入流风!”
异世没有烟花爆竹,所以热武器尚未出现,且金暮黎似乎也有意阻止六界向高科技发展。
然而,让人类自取灭亡的东西虽不用再担心,罂粟却不能不防。
她可不想异空间也来一次鸦片战争,然后留下各种毒瘤后遗症。
前世,鸦片是在公元六百至九百年、大约初唐时期由阿拉伯人传入母国,并传授医疗用途。
可在这相当于明朝中后期的六界异空间,至今毫无动静。
且流风本土已有罕量野生,只是尚未被人注意。
知晓其缓解疼痛、有轻微麻醉作用的医师,更是凤毛麟角。
因为某种顾虑,与善水合着的《医林诊籍》都未将其录入其中。
百里钊见她严肃中带着一丝慌张,立马知晓事情严重性:“又有什么可借鉴的异空间历史?”
周不宣毫无保留地细说一遍,并将好不容易变成无毒之国却在开放通商后再次被渗透海洛因、摇头丸、迷幻药、吸入剂、尼古丁、阿片类药物等各类毒品简略讲述。
“知道了,”百里钊神情冷峻,“我这便找父皇商议。”
既然此物之危害程度,能毁掉一个国,她自要严加防范,否则若被蛊惑侵入,之前所有的努力便都无异于蒸沙成饭,煮泥作羹。
周不宣点头,目送她飞身速离。
也许,能通过异世历史,将一切不幸提前扼杀,防患于未然,才是她留在长公主身边的最大价值。
至于为何执着于抢夺土地,解放农民,周不宣自己也不太明白。
心肠分明已冷硬如石,连女同胞都能下手,让她们活在阴暗墓底,成为生育机器,诞下奇形怪状半兽人,却独独放不下农民饱受欺凌与压迫的一幕幕悲惨画面。
或许,可能……是受了本世父亲的影响?
那个对底层百姓充满同情的赤脚医生,即便武功高过医术,即便遇到很多不平事,也很少拔剑出鞘,除非对方伤害自己女儿。
那个不到一米七五的男人,是她此生最大的温暖。
为了女儿,他拒绝续弦。
为了女儿,他学会了忍。
为了女儿,他手中的长剑变成了菜刀。
为了女儿,他收敛所有锋芒。
为了女儿,他死前将一身内力强行输灌,直至一丝灵气也无。
便宜爹闭眼那天,是周不宣来到异世后唯一一次流泪。
那个男人明知自己女儿换了芯子,却依然全力付出。
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周不宣终于想起,原来这是父亲的心愿。
他一直希望困在出生之地无法离开、动辄被地主奴役虐待受尽苦难的佃农,能够活得好一点,哪怕稍微有些人的尊严。
周不宣眼眶微红,看了看天。
爹,我知道您的最大愿望,是女儿无病无灾,一生平安。
我会平安生活,而您的另一个愿望,女儿也会帮您实现。
周不宣站立片刻,待情绪平稳,才抬脚下山,走向厨房。
傅常生不傻,见汤汁快被烧干,立即将灶火扑灭。
周不宣一边夸他机灵,一边揭开锅盖。
尚未装盘,三十岁面容的百龄老小孩儿便直接下手抓。
周不宣一巴掌将他拍开:“也不怕烫成猪爪!”
傅常生一边装乖,笑得讨好,一边想趁其不备,偷袭两块。
周不宣却时刻盯着他,防得密不透风。
傅常生:“……”
就想吃块肉而已,至于么。
周不宣递上筷子,捏捏他怨夫般的脸:“现在可以吃了。”
傅常生如蒙大赦,狼吞虎咽。
周不宣将特意留在锅里的几块热肉盛入小碗,偷偷拿去给昭昭。
照例是“长公主殿下有话问”的理由,怪物小殿下被白姑娘带走。
到了僻静角落,周不宣扫视一圈,确定四下无人,才把小碗端出,低声道:“儿子,快吃,妈妈亲手做的。”
能见到疼爱自己的妈妈,昭昭脸上早已破冰,妈妈亲手做的红烧肉,更让他珍惜不已。
周不宣见他小口小口品尝,舍不得吃,忍不住催促:“儿子,吃快点,凉了就不香了。”
昭昭动作顿了下,随即开始用力快嚼,大口吞咽。
周不宣收起碗,又掏出特意备好的湿帕为他擦嘴。
昭昭一直目不转睛看着她。
“我儿子真好看,”周不宣在他脸上亲了下,“妈妈百看不厌。”
昭昭扑进她怀里,一把抱住。
等了好一会儿,周不宣才听见他的轻声低唤:“妈妈!”
“哎,妈妈在,乖儿子,”周不宣又在他长出几根金毛的耳廓上亲了亲,“妈妈虽然事忙,心里对昭昭却时时惦念,儿子,痛了累了时,一定要记得有妈妈在想你。”
“嗯,”昭昭的眼泪流出来,“妈妈……妈妈……”
孩子搂着她脖颈一声声唤着,却倒不出心里的苦。
因为积压的太多了。
周不宣轻抚他的背,任由泪水打湿自己肩头衣衫,再任他悄悄擦拭、调整好情绪,假装不知。
“妈妈,”昭昭退离两步,小声道,“我得回去了。”
“好,”周不宣扶住他的小肩膀,“记住儿子,只有让自己强大起来,以后才不会被任何人欺负。”
昭昭重重点头:“嗯!”
周不宣摸摸他头上两只随着年龄增长而稍大一点的角,满脸喜爱:“等它什么时候能攻击坏人了,我家独一无二的昭昭就长大了。”
昭昭难以置信,双目瞪圆。
周不宣却不再多言:“去吧。”
昭昭直到转过身,脸上不可思议的表情都未及时撤散。
被人视为怪物,都是因为两只兽角和手背脖子处的金毛。
于他来说,这是耻辱。
然而,妈妈今天却告诉他,这是他的武器,也是他的特别之处。
除了他,谁都没有这两只角。
而金色毛发,妈妈就像没看到般习以为常,从未给过哪怕一丝异样的目光。
好似它们本就属于最合理的存在,合理到让人忽略,忽视。
周不宣目送小身影消失在转角后,才动动微麻的腿,站起身。
傅常生早已三下五除二,将满盘红烧肉吃得连肉末都不剩。
周不宣还未进门,就能瞧见纯色菜碟干净得可以当光镜。
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
“我得出去一趟,”周不宣将碗筷洗净后道,“你是现在就回妖兽森林,还是睡一觉再走?”
“回妖兽森林做什么?”傅常生奇道,“不是要带我一起去南方游玩么?”
“……”周不宣想挠头,“那个,暂时不去了。”
傅常生:“?”
周不宣看着快怼到自己鼻尖上的脸,又气又笑地将人推开:“并非我故意食言,而是计划有变。”
“哦,”傅常生却未特别失望,而是精神抖擞问道,“那你现在打算去哪?能不能带上我?”
周不宣知道若不答应,这家伙肯定要拿之前带他去南方的话说事儿,唠唠叨叨缠着不放,所以干脆给他安排活计:“我要搬进四王府,傅哥能不能帮忙找人打扫庭院,再做个新牌匾挂上去?”
“好啊好啊,”傅常生都不问四王府在哪里,就一口答应下来,“需要雇几个人?男的女的?好看的还是丑的?有家的还是没家的……”
周不宣:“……”
这家伙什么时候成了话唠?
直到站在四王府门口,他才停顿片刻,然后仰着脑袋接着问:“他这门头字是刻上去的?”
周不宣嗯了声。
“那咱家牌匾得做大点儿,”傅常生摸摸不存在的胡须,“把它盖住。”
“你看着办,”周不宣揉揉眉心,“全由傅哥拿主意。”
傅常生眼珠一转:“睡哪个床,也由我选?”
周不宣:“……嗯。”
“住哪个院~~啊!”
周不宣一巴掌将他拍进门里。
傅常生屁事没有,门秃了一块儿。
周不宣转身就跑:“找蜡烛把灯点上,我去接人回来。”
傅常生追赶两步扒着门沿叫:“接谁啊?”
“我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