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自太祖开国，孝纯懿高皇后便一直致力于提高女子的地位，开创发展女学私塾，初始是在国子监太学门下独设女塾，只皇室及一等军功的国公府女辈可入学，后选新址建锦绣阁，分上、下两苑，京中贵女皆可入学，设琴、棋、书、画、礼、女红、骑射及四德之闺范等科目，由宫中一品女官教导仪态与闺范，由名扬大周的女先生教导其余科目。

譬如习乐的苏先生，从前在宫中教导过敦恪、温宪两位长公主，当今中宫沈皇后从前在东宫做太子妃时亦是苏先生的学生，虽因琴技高超被尊为大家，不过苏先生的性子素来淡薄，与其夫君逍遥天涯、如闲云野鹤，如今被太后与皇后亲自拜请，方才回来执掌锦绣阁，教导京中簪缨世族的女子，更是待薛绛姝最好，是她最为敬重的一位先生。

二人先行去各苑给各位先生问安，闲谈几句后便到了预先定下的考核的时辰，女学中各位贵女前往大堂抽签，按着抽签的顺序前去各苑拜各位先生参与考核。

薛绛姝与钟灵挨的相近，故而连签子抽的亦相同，皆是先受女官审考闺范仪态，后依着顺序考核诗、棋、画、琴、女红、骑射等科目。

接了签子，二人相携着登上锦绣阁二楼，这几位被太后钦点的女官尽是宫里的老人儿，教导之人上到太后、公主及各宫嫔妃，下到在御前行走的宫人，素日里教导这些贵女时恭谨严厉之辈，如今考核时更是盱衡厉色，眼眸紧盯着上前的女子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裙角若有似无拂起一角，亦是换来女官的一顿斥责。

薛绛姝与钟灵进来时，已有几位贵女被审考的女官斥责的满面绯色，只觉无地自容，见二人来的晚，其中一人用手中绢帕掩面轻咳，低声嗤道，“如何做皆是不对的，素来听闻薛二姑娘的仪态最好，也不知能否从大人们手中过上一巡，也好叫旁人开开眼。”

话落，未等薛绛姝作何反应，案后坐着的一位女官已然皱眉，厉声斥责道，“何为妇言？”

语意凌厉如顷刻划破云霄的疾雷，惊得那少女顿时凝噎，垂眸躲于末尾。女官抬眼，转向薛绛姝，“薛二姑娘可知，何为四德？”

薛绛姝微微勾唇，步履端庄地上前，缓声道，“回大人，女子闺范遵妇德、妇言、妇容、妇功，妇德谓贞顺，妇言谓辞令。妇容谓婉娩，妇功谓丝炱注一。”

又依考核内容起身作形、立、动、坐、谈等姿态，行走间步步恍如生莲，裙摆却不动，腰间明月环佩上流光溢彩，亦纹丝不动，未闻声响。

钟灵更不必细提，她属皇亲，自幼在太后跟前行走，礼仪规范是宁国太长公主的陪嫁嬷嬷亲自教导，自是不会出错。

女官虽不苟言笑，见她二人的一番动作后连连颔首，便已算是极为赞赏，引其余几位贵女上前受考之后，依着顺序又分别去各处考核其余科目。

诗、棋两科虽非薛绛姝所善，今日却是难得如阪上走丸，两位先生未曾难为众人，反倒难得地夸赞几句，转而便到了画坊，房中置各小案，案间笔纸、颜色已然备好，只等各人寻了绣墩坐下，素来教习作画的云先生微微笑道，“今日考核之内容为山水，前朝有杜工部作绝句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今日便以此为题，一炷香之内作罢，我看成果。”

一语了明，众人纷纷挽袖，身侧丫鬟帮忙铺纸调颜色，落笔着心中所想之景。

薛绛姝善画，山水之景更是她最中意之处，对于云先生的考题，只听半语便勾唇，暗暗思忖了一会子便胸有成竹，落笔轻巧如行云流水，一挥而就。

反观钟灵，她尚年幼，更不善画，咬着笔杆沉思良久，甚至已然没了作画的兴致，推开丫鬟自己挑弄起碗碟中的颜色来，低声赌气道，“为何姐姐便能作出来，我却不行。”

挑了一星点儿的广花勾勒着山石，薛绛姝微微笑道，“做事须静心，你如今善胡思乱想，又岂会画的出来，去年你不是随父兄前去江南游玩赏景么，想着去几年的光景，心里便应当有个大致轮廓了。”

钟灵不语，抱着手臂伏案沉思。良久起身时，见薛绛姝已然作出大半来，正挑着新鲜的颜色勾勒鸳鸯，不由得惊叹道，“姐姐下笔如流水，处处精巧，竟是要拔得头筹。”

一席话将房内众人惊得回眸，笔上的动作更快，不知心底又将薛绛姝暗暗比较了多少。薛绛姝无奈，低声道，“画的是否好，是要看云先生的意思，又岂是我一人受考核。且莫管我，你的纸上到当下可还一处笔墨未曾落下，当心云先生恼你。”

钟灵摇头，抚着鬓间垂落的流苏道，“我心里虽有了大致的影子，只是我技艺不精，只怕不能讲心中所想原原本本地画出来。况且，我最不善的，便是挑选颜色，只怕分不清好坏，我瞧着姐姐是快要完工了，倘若姐姐作罢，请姐姐指点我可好？”见薛绛姝微愣，不与理会，少女欠身抚上她的衣袖，抿唇撒娇道，“好姐姐，你素来知道我不行的，只求姐姐疼我这一回，不耽搁姐姐作画的，好姐姐，你只答应我罢。”

少女撒起娇来颇为黏人，指尖这般攥着她的袖口，也连带着她的手腕受牵制，作不得画来。不觉无奈，颔首道，“也罢了，等我作好，我便帮你。”

一席话仿佛安了她的心，使她收回手，薛绛姝方才得了空闲重新执笔，笔尖上的一抹染料尚未落下，忽然听倚翠在一旁惊呼，一股污水浇至满案，倚翠忙跃身上前，用手臂护住薛绛姝的头，那釉瓷笔洗被她的手臂一挡顺势落于地登时摔了个粉碎。

众人大惊，纷纷欠身回眸。

注一：出自周礼天官九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