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责罚了这么一通,薛绛姝便一直以静心为由留在房中重复抄女则与金刚经,簪花小字行如流水泻了满卷,窗外西府海棠与金桂随秋风摇摇而生,偶尔会有几片细碎的花帆卷着甜香飞入红窗,落上案间砚台或是书卷夹缝中,满堂秋色,自醉人心。
独自在院中赏花烹茶、作画绣屏风,偶尔四姑娘五姑娘过来的时候,在一处偷闲顽骰子,或教导薛如意写字作诗,一日复一日,袅袅香雾绕过八扇绣“蝶栖石竹”花纹的紫檀木镶琉璃屏风沁入女孩儿的衣衫发鬓,泥炉上烧着的紫砂壶中茶香四溢,庭下桂枝随风悠悠摇曳,偶尔秋风席卷,花瓣洋洋洒洒落了满院,碎锦临风,映日非烟。红芳金蕊,如此美景,不知神仙探几回。
有此景,又有这般好时光,她倒也能沉得住气,纵有旁府贵女往薛府递名帖办茶宴,却也请不动她,一一称病婉拒,反倒是便宜了薛如意与四姑娘五姑娘,前去结识了许多朋友。
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着几日淅淅沥沥,过了大半秋日,外头的天气便一日渐一日地冷了起来,各府如今皆着手预备炭火,女学中一季一办的考核也订准了日子,各府贵女皆前去锦绣阁练琴、棋、诗、画、礼、女红、骑射,以抵苏先生及女学中各位先生大家、甚至还有教导贵女仪态的宫中女官季末的考核。
外头天气愈冷,京中各府的贵女却屡屡有急躁之意,只怕哪一点出了差池,叫旁人嘲讽或是被苏先生或是宫中女官责罚,贻笑大方。
这其中暗暗使劲,等到了那一日,女孩儿们各自神采奕奕,胸有成竹,仿佛各个都可夺得甲等,受苏先生赞赏,更将美名由着女官传入后宫、或是皇室王侯的耳中。
薛绛姝素来懒怠,自然是来的晚,才一下马车,踏上锦绣阁的门外台阶,便有少女快步迎上前,盈盈笑道,“绛姝姐姐。”
薛绛姝抬眼一瞧,不由得勾唇。来者身穿玉涡色立领对襟苏绣长衫,几支点翠步摇缀随云鬓,步摇上流苏坠耳,随着她晃动的身形窸窸窣窣地打着千秋,一身的清爽衬她娥眉含烟、眼眸如水,纵是黯淡秋日里瞧见她亦恍如初夏,灼若芙蕖出渌波注三。
她名钟灵,是宁国太长公主的嫡亲孙女,是当今太子周昱真的外表妹,亦算皇亲。
妮子今年方十三,素来是一副天真烂漫之形容,往日里极爱黏着薛绛姝,直言薛绛姝待她极好,堪为她的亲姐姐,如今见薛绛姝前来,自是头一个上前迎着,笑容嫣嫣,恍如出水芙蕖。
她开口,语意清脆悦耳如山间清泉直泻于嶙峋石缝间,亦如她的名姓,“绛姝姐姐,前日我在家中办小宴,头一个派人送的帖子便是给姐姐你的,姐姐为何不赏脸呢。”
少女抿唇,这一质问时,娥眉皱起,唇角微微噘着,端的一副素来娇生惯养的小女孩儿一夕受了委屈一般,寻长辈讨公道的模样。
这副模样像极了总与她撒娇的五姑娘,薛绛姝抿唇半晌,忽又失笑,抬手替她抿去鬓角松散的几根细发,温婉道,“前些日子你办赏菊宴时,正是入秋干燥的时候。你素来知道,一入秋,我便爱得咳疾,日日靠百合枇杷羹养着,出门折腾不说,反倒易染及旁人。我又怎敢去惊扰灵妹妹。只得等妹妹何时还办小宴,我必定前去赔罪。”
“姐姐何必客气,”钟灵已然挽上她的臂弯,亲昵道,“姐姐想何时去我皆欢迎,只怕姐姐不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