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北京,
丰台桥南。
这是一个位于看丹村的大杂院儿。
凌晨三点半,西里间的灯亮了。昏黄的灯光,在寂静的冬夜里闪烁着,那么渺小、飘摇。
灯光照在窗外的蜂窝煤垛上,将煤上的薄雪映得一片微黄。
刘哥,五十多岁的样子,身量儿不高。这时正披着件军大衣捅着他的三眼儿大灶,搬上车前看来还得续几块儿煤。刘哥又拿起大汤勺,顺手搅一搅灶上正在焖煮的紫米粥。
这时王姐也起床了。简单洗漱后,赶紧帮着收拾所用的一应家什。门开了,裹携着一团热气,刘哥夫妇手里搭着大灶走了出来。配合多年了,两人默契得不必说话,只麻利的把东西陆续装上车,偶尔只有锅盆相碰的声音。
刘哥骑上车,等王姐关了灯锁了门,跨坐在车帮上,便发动三轮,滋~~,电动三轮吃力的扭出院子。经过门口的狗窝时,里面的大黑狗并没有叫,只是低头趴在那儿抬了抬眼皮而已。院子又陷入一片漆黑和宁静之中。
严格起来说,刘哥两口子的工作是从下午收摊儿开始的。每天下午一点,两口子准时关门儿,因为家里还有好些活儿等着他们呢。除了洗洗涮涮,最重要的就是磨面和糗豆馅儿,这些儿都是用来做炸糕的。
圆粒的糯米和长粒的江米,按一比三的比例配好,再用水泡一天。米充分吸水后再用电磨磨成浆,用两层冷布兜起控去水分。放入大瓷盆中密闭发酵,冬季要三四天,夏季也要两天。发酵好的面团表面微黄,略有出水,气味变酸。用的时候再随时揣碱。
红豆要选用无砂无残,颗粒红润饱满的优质红小豆。淘洗干净后,还要用水泡半天儿。之后倒入大号电饭锅中,加同等分量的的水,焖煮四十分钟。此时水分几近耗干,红豆粒表面也会裂开。此时加入红糖,并用木勺充分搅动,以便捣碎豆子。最后加适量的干桂花搅匀即可。
电动三轮开到街口时已是5点半,天阴得依然没有亮光,看来又要下雪了。
这是一条位于综合市场外的小街,一溜儿门面都还关着门,刘哥总是第一个到。街道虽然很窄,但天亮后,小街就会人流不断了。
小街的尽头是一片小胡同儿和大杂院儿,因此溜早儿的老人六点就会过来买炸糕和油饼儿。
刘哥的炸糕在这一片儿很出名。个儿大、馅儿足、味道好。之前在牛街路口附近干了多年,后来拆违时不得已才搬到这里,生意差了一大截。刘哥搬到这里后,一天也就卖四五百个了。年前一块五一个,这阵子红豆、江米和大豆油都蹭蹭的涨价儿,刘哥不得不涨了五毛钱。本来涨价就有些忐忑,这两天又听几个主顾说这一片儿也要拆违,刘哥有些闹心。
刘哥刚把半米直径的大铁锅放在灶上,第一个老主顾就到了。刘哥只能抱歉的让老大爷过会儿再来。
铁锅里要倒进二十斤油,烧一刻钟才能炸东西。借着这个时间王姐赶紧往江米面里揣碱。揣好碱的面团一下就变得雪白轻盈了,托在王姐的手心儿里就像一捧雪。王姐揪剂子、蒯豆馅、包炸糕,一气呵成。很快,第一个炸糕就下锅了,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大铁锅一圈下来正好十五个。油锅中间正好儿能放下一张油饼,一张河南的葱油饼。
刘哥站在油锅前,时不时的用手里的大长筷子翻动着油锅里的炸糕。呲啦~~,王姐把特质的铁盘和葱油饼一起放入锅里,蒸腾起一股热气。在冬日早上料峭的寒风中,热气瞬间幻化成浓厚的白色水雾,裹挟着葱油和炸糕各自特有的甜香气,令过往的人饥肠辘辘,纷至沓来。
饭量小的食客,只需点一碗浓稠的紫米粥即可。粥很粘稠,里面除了开了花儿的紫米粒儿,还有花生仁儿、红豆、黄豆和小枣儿等。每一颗豆子和花生仁儿都不会破,然而却很软糯。刘哥如何做到的,令我百思不解!
一般的食客还会配半张葱油饼或一个炸糕。咸菜丝儿免费,随便吃。
早上六点一刻,桥北某小区。
闹钟响起时,我就要赶紧起床,骑上车,直奔桥南。
下了车,刘哥的小店门前已经排起了长龙,刘哥和王姐忙得抬不起头儿。
相互打个招呼,我便径直挤进屋里。七八平米的小屋儿坐满了吃饭的人。“够数了吗刘哥?”“还差这一锅就好了!”
我的店位于小区外的马路边儿,路上车水马龙,人流不断。路边儿的早餐都是豆浆油条的大路货,这让我看到了商机,决定一早儿卖点儿炸糕试试。一是挣点儿菜钱,二是刘哥的炸糕确实不赖,好吃到连我这个北京土著都很认可。
说起炸糕,刘哥一脸的得意。他说他的炸糕毫不逊色于京天红和牛街的。
确实,刘哥的炸糕,外壳酥脆,面皮粘软,豆馅香糯甘甜。这是因为发酵的江米面,用油一炸,便会起酥壳儿,这是京津地区炸糕的特点。不像南方的甜炸糕,用的是糯米粉,炸出来软趴趴的。身为河南人炸得一手老北京的炸糕,实属难得。
见我往车上一箱箱的搬炸糕,排队的人颇有微词,毕竟一锅炸糕要等十分钟,何况这会儿天上又飘起了细雪花儿。
我也不解释,只顾把慢慢的两箱炸糕刹紧在后车架上。刘哥把装不下的十来个炸糕放进垫了草纸的塑料袋里,递给我。这又引起排队人群的一片骚动。我自顾骑车扬长而去,因为晚了炸糕就凉了。身后听到刘哥解释着:“马上,马上就好。机务段食堂订的,您让我怎么办?!”
顶着风骑回店里,已是六点五十了,天边已发白。远远的看到三两个主顾已等在了门外。
我一边儿和主顾们答对着,一边儿赶紧撂桌子卸货。“四块钱一个,七块钱俩,十块钱仨。每人限购十个啊!”我一边找着零钱,一边扯开嗓子吆喝着。
过了春节,刘哥那条小街上的两侧店面果然被拆除了,刘哥两口子不得已去了河北涞水。
一种味道,就此成为了回忆。
希望吧,有机会还能吃到刘哥的手艺,真的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