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候了!”曹彦卿见那小贼忽一个反身朝自己奔来,伸脚一勾;继而左手夺过赃物,于掌心掂了一掂,“人交给你了!”他轻搭了搭田中兴的肩头,径直越过扑在地上的贼人大步行至失主身前,“给!你仔细点点,可别少了什么贵重东西?”
佟殊绾见状迟了迟脚步,象征性的喘了几口粗气;面上腆腆挂着笑容,余光却始终警惕着面前的两位男子,“多谢了。”只见她晃悠悠套上了只鞋子,似未站稳般向前一个踉跄,继而下意识伸手抓住男人的右臂,用力捏了一捏——软趴趴的右臂远不如同藏在袖筒下的左臂瞧着紧实。“失礼了。”不过抬起头的瞬间,她已捕捉到男人深藏于眼底的一丝慌乱。
这是一场不见血刃的交锋。
借着搀扶对手的机会,曹彦卿亦仔细瞧起了对方手掌间的纹路——指甲修剪得齐整干净,偏是虎口与食指处布满上有年月的老茧。须知千金闺秀的手皆是又细又软的,便是偶生胼胝也仅限于揉弦按键的指尖处,哪里会呈如此形状?原来还是个会耍枪杆子的。他于心内轻笑,继而低声说道,“言重。”
“还未请教先生姓名?”佟殊绾似有察觉,故作局促般抽回了手,继而用力拉了拉短至膝处的裙角,双颊烫的绯红,“先生两番出手相助,若是不知如何称呼,只怕有些不合礼数。”单看男人站立时的姿态,她已断定对方理应是位右臂受过伤的军人。只因辗转法兰西的年月里,这般刻意伪装自己身份的士兵并不少见。每逢月尾船只停靠补给,疲于漂浮在海上的战士们便喜欢换上身常服,于码头旁的小酒馆里点上一杯呛口而刺喉的龙舌兰,等待不谙世事的小镇姑娘们愿者上钩,继而于破旧的旅社中排遣生理与心理上积聚已久的孤寂与需求。然而,无论他们多么精于伪装,无心的言行终究会将其出卖。就像此刻立于自己身前的男人,即便右手略显无力,却仍旧无意识的紧贴于并不笔直的裤缝旁,中指微挺。
“鄙人姓沈,上从下舟。与舅父初至浔城,做些布料绣活儿的采办。”这样的身世,从踏入浔城开始便已演练过无数次。即使面对往昔的旧识,竟也令人寻不出半分破绽。
“沈先生,”佟殊绾微欠了欠身子,做了个福,“原来先生做的是布匹采办的活计儿!倒也巧了,家中祖上也曾做过几日绸布绣品的买卖。”说罢,略顿了顿,言语间似是藏有些不得以的难处,“可惜后头布坊遭湘军占了,这才与兄长变卖了祖产,仓皇逃至浔城。”这个故事,还是大前夜里于一位初入行的舞女处听来的。那舞女原唤雯绣,如今的俗名反倒记不清晰。只是见其模样谈吐,倒也像是个乡间土财主家中娇养惯了的千金。
“听姑娘说来,真真是巧了。”曹彦卿见其视线半点不离自己的手臂,故刻意用右手取下顶上的帽毡,置于胸前;虽是费力的紧,但面上并未见半分异色,“不知令兄如今可还有做些什么生意买卖?”他明知对方满口胡话,却仍欣然接茬。只因难得遇见位旗鼓相当的对手,自不免是要较量上一番的。
“沈先生定也是知道的,在这浔城里讨生活,哪有半点容易?行行皆是有名有姓的,自是容不得我们这些个无谓人士胡乱造次、平白搅乱了上头沿袭下来的祖宗规矩;即便是有心疏财,却也是苦于难摸着门道;故只怕万贯家财皆打了水漂,到头来竟也只是拜错了神像入错了庙,白做了一场无用功。”佟殊绾似拨浪鼓般摇摆着脑袋长叹了声,只将这些日子里和姑娘们闲谈时听到的惨景一股脑皆套用到自己身上来。
“姑娘说的极是!”曹彦卿明知对方演的正酣,却仍忙不迭跟着应和道,“昨日才遇见位同乡,说是有些商会里的门路,不过五百两纹银便可弄到纸于城内合法经营买卖的文书。我自是信了,与舅父又借又当好不容易凑足了银两。谁知今日碰面,空口白牙的竟又多添了一千两的杂费!”说至动情处,用力将手中的毡帽摔在地上,满面通红,“我若当真有这多出的一千两财路,哪里还须为了一日三顿的生计发愁?”他的右手早已是无力支撑一顶帽子的重量,好在情绪调动的及时,方才未将身体上的缺陷彻底暴露于人前。
“是了,就是这个道理!”佟殊绾略生迟疑般往后挪了几步,只因对方言语间提及钱银令她忽又起了戒心——须知这世间哪里会有什么路见不平的善心菩萨?不过皆是些心有所图的伪君子们有的放矢的刻意行径罢了。想至这层,佟殊绾忽盯住男人的眼睛,渐收起面上久存的笑意,故作洞悉一切般疾言道,“先生可曾参过军?”见对方闻言眼尾微动,即刻厉色接道,“你我早已见过,不是吗?”接连抛出两句问句,不给答者半点喘息,为的便是捕捉对手面上不及掩饰的神情。她于心中盘算,倘若来者非善,又是名军人,只怕定与不日便要入城的曹家脱不得干系。故头一句不过是支直击海面的船锚,为的,是掀起水花、当头敲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好让其大失方寸之余不及思考、掩饰,继而紧紧抱住这支铁锚,下意识认定自己口中的一切皆是有依有据;后一句虽亦是反问,但实则不过是句诈语,为的是借已抛入海的船锚试探深浅,通过对方下意识的表情动作去探明来者的身份来历。
“姑娘怎知我曾于旧时参过军?”曹彦卿先是一惊,但面上仍故作镇定,“当真是神了!”他早已听闻顾小财爷过目不忘的本事,又的的确确曾于新都会外与其撞了个满怀;故闻此,深信不疑,还以为对方当真识破了自己的身份。一时间难寻对策,唯有硬撑着说道,“只是姑娘说你我早已见过。。。。。。这话从舟确听不明白。”
“先生这话,可有些明知故问、失了意思了。”佟殊绾见男人对答自如,并未觉是自己多心;反倒愈发认定其定有所图,愈加提防了起来,“或许先生自以为见的并不是我,但我确是事先便见过了先生的。我既开诚布公,将话摊在了台面上。还请先生亦坦然相告,您究竟是在替谁办事?”
田中兴见二人你来我往好一阵交锋,只觉这佟家小格格若当真过了门定该是个祸头子愈发留不得。故刻意于腰间露出半截开了刃的军刀来,只扮不留心;唯盼那小贼下手摸了去,也好借刀杀人,替少帅绝了后患。
曹彦卿正愁这话该如何接下去,恰听身侧一声闷响。扭头看去,只见久未出声的田中兴不知为何仰面摔在地上,不得动弹。原本被捆得死死的小贼已是挣开绳索,不知从哪掏出把利刃,脚步不听使唤的朝自己身前的少女冲去。“小心!”不过开口提醒了句,便闪身至一旁。曹彦卿想借机试试顾家人调教出来的身手,自然不会轻易出手帮忙。
原来竟是在这等着自己!佟殊绾慌忙后退几步,侧身应对来人。只见其右手为刀,直切贼人腕处夺下兵刃;左手用力拽住贼人小臂顺势朝前一带,便令敌手瞬失了重心;继而弓右手五指为爪状,悬于空中,沿小贼的脖颈顺滑至其背脊第四节脊骨处,用力一提一按;不过“嘎嘣”两声脆响,已是硬生生拆断了对方半截脊骨,径直绝了那小贼的气息。
原本冷漠麻木的途人见状,霎时应起一阵此起彼伏的尖叫声,犹如西洋剧院中的歌剧,久久未能断绝。
众人四散开去,远处若有似无的传来几声巡捕房的警笛。
田中兴原想着借刀杀人。可如今瞧着那小贼尚未冷透的尸身,一时间只识大口倒吸着凉气,竟连起身都难。虽是时常自诩横刀立马斩敌如杀鸡般稀疏平常,可如今于街头瞧见这等杀人夺命的能耐,却也只觉背脊骨一凉,害怕的说不出话来。
曹彦卿对此似乎并不意外,面无惧色不说,竟还击掌笑出了声,“原来竟是位高人!小姐这番好身手,看来之前是在下多事了!”说罢,躬身探了探那小贼的鼻息,心内只觉这手段虽阴狠的紧,但亦不失观赏趣味儿。只因平日里见得多是刀枪拳脚,哪里又有机会瞧得见这样别致的本事?故心中又添了几许欣赏之意,便是神色间也再掩不住了。“在下的车就停在这儿。小姐如今惹了这样大的事,倒不如趁巡捕未至,赏面让从舟亲自送小姐回去,可否?”说着,向前走了几步,径直拉开车门,顺势做了个“请”的手势。
“先生不怕吗?”佟殊绾见其半点未生惊慌,咧嘴一乐,只觉也是个有意思的人物。故往前蹦了几步,踮起脚来直直将脸凑在男人面前低声说道,“我可是会吃人的。”说罢吐了吐舌头,移开男人的手一把将车门合上,”巡捕房的人就快来了!先生若不想在浔城里生事,还是快些离去才是。”她朝曹彦卿挥了挥手,附下身去在那小贼的衣兜处探了一探。
“既是如此,那,就此别过。后会有期。”对方既已开口,曹彦卿自是识趣再不做停留,拉起瘫坐在地上的田中兴,匆匆上了车,“你我很快便会再见的。”这句话说得极轻,唯有自己能听见。
汽车缓缓驶离死寂的街道,顺沿轨迹,逐渐回归人世的嘈杂与喧闹。
略挂温热的尸身僵硬的趴在潮腻的石板上,面泛青白;浑圆的眼珠子死死地盯着橱窗里刚刚出炉的奶油蛋糕,模样像极了条翻不了身子的咸鱼。
巡捕房的人不过闻讯赶来远远望上了一眼,便草草命人将尸身卷起抬去了城郊的义庄;除了报社的记者得闲拍了几组照片外,此事再无下文。
毕竟在这座荒唐的城市里,人命如草菅,有时竟还不如一捧白米来的精贵。
故一切皆恰如往常一般,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似什么都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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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郊的小岐山,路虽不算陡险,但若是一步三叩拜,加之雨后湿滑,倒也需小半日方才能登顶。
如今虽不过辰时,半山腰间已是积了好些个信徒。领头的吴班主未及鸡鸣便已起身,背着尊半人高的紫玉华光像,每走一步都诚心跪于地间,“砰砰砰”的用力磕上三个齐整的响头方才心安。紧跟其后的则是满生园内的一众弟子、琴师、仆役,按资历高低有序而行,悉数算来竟也有三、四十余人,真真好不夸张。平日间难得素衣寡面的姑娘们如今皆是苦着张脸——或手捧香火祭品,或由侍女搀扶前行;虽亦是一步三跪拜,但面容间的虔诚与恭敬却并不由心。
山顶之上,吴茯苓天还未亮便已跪于门前,高声诵经。只待庙主开门迎客,方好于众姊妹前头抢得头柱香火亲身供奉。
只因九月十九素是满生园祭拜天君的大日子,年年如此;偏吴班主又是个有私心的,一碗水难得端平。故吴茯苓虽是众人中的大师姐、班主的亲闺女儿,但年年替众姊妹向娘娘祈愿敬头香的好活计儿仍是轮至赵墨苓头上,自己半点也沾不上干系。要知道这庙宇间的神仙便是再怎样灵验,也不可能一日间记清所有人的愿景。故此,吴茯苓趁众人熟睡时便已连夜出城赶上了山,冒着豆大的雨点跪于庙前诵念了小半夜经文;为的无非是谋得份好姻缘洗手上岸,再不用与园子里的那班小贱蹄子同台,争一时的高低长短。
她心内何尝不明白,曲儿是唱不了一辈子的。故平日里台上台下处处欲压旁人一头为的不过是求那些个公子哥儿能多瞧见自己一眼,也好挣个机会早日过上少奶奶、姨太太的富贵日子,不再于这巴掌大的戏园子里做人人皆可踩上一脚的人下人。
想至此,吴茯苓抹了抹额头上的水珠子,任凭饥肠辘辘的瘪肚子越发叫的放肆了起来亦未见有退缩之意。她低头瞧了瞧影子的角度,确是不知怎的,今日已至巳时却仍是庙门紧闭,就连园内众姊妹的踪迹也未瞧见半分。须知依照往年惯例,这个时辰只怕就连新入门的姑娘也已挨个磕好了头祈完了愿,正聚集于后院的草棚里头争先恐后的争抢着住持为大家准备好的新鲜斋饭呢。一想起那用粽叶包裹住的雪菜艾草团子,吴茯苓用力吞了口唾沫,只觉眼前似有些眩晕,身子绵软不听使唤。她哪里又会晓得,曹家的先头部队已于一个时辰前亦上了山,于山腰处设下关卡,将无关人等统统拦在了山下头,如今怕是连只苍蝇亦飞不上来。
“主持师太,开门呀。”吴茯苓等的急了,跪坐着往前挪了几步,用力拍起了门来。她隐约听见山下传来阵阵齐整的脚步声、风声、还有马蹄声,故心内愈发急了,高喊时竟不觉带着哭腔。
曹少卿的军队行至山顶时,吴茯苓正努力直起僵住的膝盖,想要闪身躲过直冲向自己的铁蹄。慌乱间,她回首望去,正瞧见马上的少年一身戎装,冷眼而立;虽是浑身皮肉棕黑略显疲惫,却仍掩不住眉宇间刺目的俊朗与英伟。吴茯苓瞬时惊住再挪不动脚步,任遭马蹄的冲击仰面倒于地上;偏是如此,正巧又再度对上少年如鹰隼般犀利的眸子。故一时间心也不识跳了,任凭铁蹄肆意践踏在自己的骨头上。
华光大仙显灵了!吴茯苓于心中窃喜,蜷缩着身子匍匐于地上,默声感谢着天君肯赐予自己这段顶天的好姻缘。殊不知话音未落,又是一阵钻心蚀骨的痛楚,紧接着眼前一黑,再没了知觉。
曹少卿瞧了瞧马蹄下昏死过去的少女,不悦的皱了皱眉;布满尘土的马靴径直踩在了吴茯苓的肚子上,留下对大大的泥脚印。只见他迎着阳光压低了帽檐,背对着众人抬手一挥。身后的石阶上,满脸稚嫩的新兵蛋子费力拖着位同样不省人事的妇人疾步行了上来。
只见那两人立于少帅马后,倏地松手;抬手行了个标准的军礼后,又径直退了下去。原本架于二人之间牙关死咬的孕妇“砰”的一声闷响直直摔在了湿滑的石板地上,发青的薄唇颤抖着发出孱弱而卑微的呻吟声,只令人触目又惊心。
“嫂嫂,这可是第十六间庙了。当然,也是最后一间。”曹少卿用力揪起阮木香的衣襟,俯身轻笑道,“少卿知道您心诚,也知道您为了我们曹家才吃了不少苦头。只是这卦上所写不得不依,嫂嫂既是我曹家大红花轿抬进来的人,自然是只得委屈您了。”说罢,抬脚踢烂了庙门,单手拽住阮木香的头发,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
十日前,曹彦卿借以血月之兆卜了一卦,说是黔洲失守,曹家军近半年来战事屡屡不顺,大太太、大少爷接连无故暴毙,种种不详祸事皆因大少奶奶命带寡宿,过府十三载克薄了祖上积攒下来的阴德。接着又言,其腹中的祸根孽胎乃是佛祖座下八部众中最为桀骜好斗的憍尸迦五衰后托世而成;故此童一旦降生,不单单会掠取族中尊长的运势命数,日后还定将为曹氏一门招来灭顶的灾祸。若欲求化解之法,须命该妇于临盆前辟谷五日,一路东行,亲身叩拜十六座神石后再将腹中的婴孩供奉于最后一间庙宇内,方可成事。这话外人听起来荒唐又可笑,但只因出自二爷之口,故就连读过几日洋学堂、深信西方教义的随军参谋长也尽信了。一时间军中上下皆视那阮氏为妖物,人人见了都恨不得朝她面上啐上几口唾沫星子方才痛快。
如今还有三刻便至午时。昏暗的庙堂里,曹少卿提住阮木香的后颈,用力将其结满血痂的脑壳重重磕在布满尘土的石砖之上,一下又一下,砰砰作响。
原本栖身于庙中,本该悲天悯人、乐善好施的师太、香客们早已嗅到了风声,各自躲藏了起来,不知去向。
阮木香用尽气力、痛苦的将手撑于地面,妄图替自己与孩儿做这最后的抗争。冰冷的汗水顺着枯黄干瘦的背脊快速滚动,不一会儿便湿透了粗麻制的旧丧服,留下一层发白的盐渍。“曹少卿,你不得好死。”她从牙缝中吃力的挤出这几个字。布满黄斑的眼睛里除了恨,还有极力活下去的信念。
“我不得好死?”曹少卿直直逼向阮木香的视线,冷笑了声,“这可都是督军的意思。”
“你知道这肚子里怀着的究竟是谁的孩子!”阮木香亦不躲,愈发用力的盯死面前的男人,“若是让我活着去到了浔城,你。。。。。。”并不够掷地有声的威胁于曹少卿听去简直幼稚可笑。
“好好活着?呵。”曹少卿蹲下身去,轻抚了抚女人粗糙干裂的脸蛋,“便是让你活着去到了浔城,见到了大帅,你想要怎么说?告诉他你曾与我苟合,你肚子里的孩子其实是我的?”说着,仰头干笑了几声,心内只觉这女人蠢得紧,“你可能不知道,曹家的子嗣里,谁的战功最为显赫?自然不会是我死去的大哥,同样也不会是你肚子里的孩子!在曹家,可没有人会去理会一个无用之人的说辞。”
阮木香闻言神色逐渐黯淡下去,干涸的眼眶里已是再流不出半滴泪水。“从始至终,你对我说过的话,可有半句是真的?”她颤抖着直起身子,从袖中摸出一支银针。既是羊水穿了,自己怕也是再撑不到浔城了。
“有。”曹少卿平静地答着,低头看了眼脚下的水迹。他很清楚,阮氏就快要生了。
“当真?”阮木香无力的笑笑,以银针不动声色的封住自己掌心的穴位——她原想要凭这支银针与他同归于尽。只是未曾想到,不过因为一个就连自己都无法信服的答案,最终还是狠不下这颗心。
“自是当真,”曹少卿将一切看在眼里,缓缓起身;右手摸向腰间的长刃,向后退了几步,“我想要那个瘫在床上的死病鬼咽气,我想要曹氏那个死婆娘替我母亲偿命,这两句话,哈哈,可是比珍珠还要真。”
“你。。。。。。”
长刃划过隆起的腹部,刀口只比于沙场手刃仇人时要浅上半分。曹少卿仔细卷起了袖子,直直地将手探了进去;空气中燥热的血腥气令他心情愉悦,便是口中断断续续吹出的口哨亦显得欢快动人。
经过一番搅动后,他摸到了那个孩子——是个满身黑紫斑纹的死胎。
曹少卿将孩子擦拭干净,仔细摆在陈列祭品的盘内后,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仙家神像拜了一拜,“阿弥陀佛。”显然,他不敬鬼神,也从来都不信这个。
守在门外的士兵闻声,推门而入。熟练的抬走地上浑身是血的尸身后,径直扔进事先挖好的土坑里,连块碑都没有。
曹少卿用帕子擦了擦手间的血迹,侧身上了马。这条山林道,上来容易,下去却一点儿也不轻松。
竹叶扫过他的脸颊,痒痒的,又有些蜇人。好似阮氏做惯了粗活的大手、旧日于床笫间抚摸自己时的滋味。
面对血淋淋的尸身,他当真不曾难过!只是恍然间,似有一丝悲凉——盘内盛着的是他的骨血,可自己心内却分毫也不觉悲恸;想来,这便是此刻曹少卿心中仅存的那一丁点儿悲凉了。
他觉得,他应该流一滴泪的。
“送那个人去医院罢。”行至山脚时方才想起,上山的时候,他的马似乎踩伤了个姑娘。
至此,曹少卿掏出上衣袋子里藏着的桃木珠子,吻了吻,眼眶微润。
今天,死的人已经够了。他在心底告诉自己。却始终,流不下那滴该流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