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悲伤很容易看见,它会体现在神情,会隐藏在肢体,但这样的悲伤却远没有沉默来得更有力度。
水浅则喧哗,水深则无声,情到了深处也变成了无言。
沉默如深渊,一切尽在不言,所有的表达都显得苍白,因此沉默承载了全部情绪。
此刻,苏贤静静地站在冰棺边,一言不发,血色妖宫已被收起,他这般平静地望着平躺的苏如雪。
苏如雪一袭白梅袍勾勒绝美身段,如花树堆雪,睫毛凝结了冰霜。
苏如雪已经没有了呼吸,冰棺保留着她最后一道游丝般的生机,可闭了双眸的她也保留着一股高冷幽兰的出尘气质,不容亵渎。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息,倘若苏贤流露出任何一点儿悲痛的情绪他们都不会如此紧张,相反,眼前的苏贤这般平静,身躯一动不动,事出反常必有妖,这才让在座的所有人都如临大敌,因为这更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精神海内。
“苏贤,她的神念还没有彻底消弭,殒灭半月还有一道执念残留,这是迹。”梦寐兽依旧是冷冰冰的,此乃秉性使然,却丝毫不影响它入微的感知能力。
人死如灯灭,神念也如失去了土壤会迅速消散,但这股执念是要有多顽强,如扎土千里之根,才能在生机溃散的半月后还依然留存。
这一点,饶是梦寐兽都不免为之动容。
苏如雪的执念?
闻言,苏贤心莫名一阵绞痛,这个冷傲脱俗的女孩,看似练了一身刀枪不入的防身壁垒,可她却仍旧是遍体鳞伤,所有的一切都是遮掩,清冷是为了掩饰失望,坚强是为了掩饰脆弱,完美无瑕是为了掩饰心灵的千疮百孔。
她背负的东西远苏贤想象的要多,她的心理世界远苏贤了解的更复杂,她在这个明媚纯然的年纪,经历了太多的沉重和风尘,而这一切错误的源头都是她那尊贵却又廉价的出身,可悲的家族试炼毁了她的童年,现今竟连她的生命都要剥夺。
这是苏贤最难以接受的!
“你听得到吗?我不管这个规则是谁制定的,我不管他的资历有多老,实力有多强,若有朝一日我回到了苏家,我会让他在你面前磕头、谢罪、以命偿命。”
“我会碾碎苏家的大门,我会把你带到你的家人前,我会让狗屁的家族试炼,此终结!”
“这样子,你会认我这个哥吗?”
而今,苏如雪的精神海宛如瀚海枯竭的内窍,窍壁干裂,布满即将粉碎的纹痕,唯有一颗月华般的神念种子还支撑着这一方世界。
苏贤的意志如一尊魔神,阴戾凶狠,杀机四溢,连他的眸光都泛起了淡淡的血红。
当他的神念传入苏如雪的精神海时,那一颗神念种子滃然一颤,仿佛找到了依偎和寄托,将最后的愿景尽数交给了苏贤,紧接着月华开始陨散,强撑了十七年的她终于可以解脱,卸下了一身重担,轻灵如月,招展如花,好不自在。
神念种子在分解,化为萤火般的星点,即将归于虚无。
“喂,你是猪吗?说这些是想让她死得更快一些?老子带你百万里迢迢赶来是让你亲手送她一尘的吗?你他妈不是会修复古手吗?修复她的神念啊!孽障!愚不可及!”
突然,青羽rnrn的咆哮声响彻在精神海,直接把苏贤从入魔的前兆拉了回来。
于苏贤而言,刚刚许下的承诺是一颗心魔种。
青羽敢肯定,如果苏如雪真的死了,那苏贤一定会在成魔的路越走越远,将来的他会何等恐怖尚且未知,但是苏家一定会死得很惨,甚至是被踏入了魔途的苏贤亲手毁灭。
因为,苏如雪的死成了他的魔障!
闻声,苏贤从悲愤交加的情绪被唤醒,如果说青羽的话是将苏贤这个溺水的孩童被拉了岸,那接下来纪浮世的话是拯救生命的心肺复苏,一言定下乾坤:“冰棺保留了她的最后一丝生机,只要将她放入碧落活死棺内,她的生机血气会在一年之内被补足。加你的修复古手,梦寐兽完整神念,这么多措施相加起来,相当于一枚太乙不死种。”
“你懂我意思吗?”
懂!
苏贤先是滞愣了一秒,旋即兴奋得差点跳了起来,都说到这个份了他要再不懂那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方才,苏贤的神念已陷入一片混沌,被恨意蒙蔽了双眼,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去报仇,如何去将苏家冥顽不灵的老匹夫踩在脚底下,故此他的整个人都因为心魔横生而步入魔化状态。
魔,是一台典型的杀戮机器。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命命相抵,毁灭一切,这是魔!
魔想的都是如何去埋葬亿万生灵,如何去诛灭满天神魔,如何让整个世界因他而落满血雨,却不是想怎么去拯救,哪怕是去拯救一条至关重要的生命。
而青羽和纪浮世的话语如晨钟暮鼓,瞬间将苏贤从入魔的边缘拉回,字字珠玑更是振聋发聩,让他的眼眸愈来愈明亮清澈,那颗死寂的心也重新恢复了跳动。
这种绝境逢生般的激动,是掩盖不了的。
于是,高堂内的鲁不庸愣了,水不争呆了,楚虚惊了,众人都傻眼了。
这不刚刚还万分沉痛吗?
小兄弟,你这嘴角控制不住的笑意是咋回事?
物极必反?否极泰来?悲极生乐?
“哈哈哈哈哈!”
当苏贤仰天大笑时,众人皆是不寒而栗,这春寒已是够冷的了,听苏贤这么一笑,笑声穿透屋顶,这股寒意仿佛深入骨髓一般,所有人都暗暗缩了缩脖子,惊恐地望着苏贤,生怕触及了霉头。
忽然,只见苏贤袖袍一挥,一具似乎从血海被打捞的血棺轰然坠地,震得屋檐落雪簌簌,而光是这血棺一现世,一幕幕横尸遍野的光影陡然呈现在众人的精神海,血流成河,惨绝人寰,一道道人影在燎原血火哀嚎惨叫,这具血棺似由皑皑白骨所铸,以血为漆,让所有人都为之悚然。
是要杀了多少人,取了多少血液,才能打造出这样一具血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