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理来说,木长青跟穆箐雪两个人之间除了是“我师父是她的大夫兼老师兼朋友”以及“他师父曾是我的老师现在是我的大夫”的关系之外,不该还有别的了,也不太可能有别的。
可这两人之间却好像生来就很是自来熟似的,仿佛还牵连着前世留下来的缘分,一见面就知道他们两个人注定不可能是陌生人而应该是好朋友之类的了,虽然现在外人眼中他们估计也算不上什么太好的朋友。
更别提除了知情人士外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关系了。
木长青比穆箐雪大了五岁,今年是二十有一了,面对穆箐雪时总像个嘴硬心软的大哥似的,穆箐雪最懂他的脾气,每次都能把他拿捏得要说不出话来。
简直是要憋死人了。木长青在心里头骂道。然而脸上除了表情变得生硬了一点之外,又全然没有要发作起来骂人的意思,穆箐雪看在眼里,微微一笑。
“是不是要提前了?”木长青最终只是脸色变化了几次,活像是反复踩了狗……那啥似的,穆箐雪看着总觉得他好玩。然而他冷不防的问出这么一句话,穆箐雪敛了些神色,她眸子微垂,没有马上答话。
“……”气氛本不该这么安静的。
安静得叫人要如坐针毡了。
“夔老先生说过还要多久么?”穆箐雪默然喝完了杯子里的茶,这才开口轻缓的问道。
“……至多再有两三年,至短……大约也还要一年多。”木长青下意识的回答了一句,答完之后他看着穆箐雪,穆箐雪也在这时抬头看向他,又是那一副笑意盈盈的模样,看得木长青莫名的有点牙疼。
“一年多也好两三年也罢,既然是老先生说的,那便是有把握了。”穆箐雪低低的“唔”了一声沉吟片刻后才说道,木长青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师父那是传说中神农转世般的存在,世间被称之为“神医”者数不胜数,但凡医术好的、能治些疑难杂症的,都有可能得到“神医”之名,却始终没有人敢跃居上位,成为他师父之上的“神医”。
木长青的师父本名叫夔农,正巧也与神农差个姓氏,是个有真本事的人。只是因为年老了些,人也不大爱四处瞎逛了,变成整日都窝在家中与一堆草药相处着,他既不爱与外界有过多接触,世人便也就不大能看得见他人了。
连木长青一年到头都不定能见着几次。
“师父不说没有把握的话。”木长青说。
“算起来,倘若是这两三年里,加起来也不过七八年。”穆箐雪无声的笑了笑,说:“还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比我想象中的要快许多。我原以为……”
“你怎么总是这样?”木长青忽然开口打断了穆箐雪的话,穆箐雪微微愣了一下,她看向木长青,还没有说完的话到了嘴边,变成一个有些莫名其妙的“啊?”了。
“我说,”木长青成功的转移了穆箐雪的注意力,看着她这副有些呆萌的模样,方才那想骂娘的心情勉强好了一些,这才接着说:“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屁孩儿,怎么说话总是透着一股少年老成?你是鹤发童颜的小老头儿变的么?”
“……”穆箐雪嘴唇动了动,虽然没有开口,但是木长青觉得穆箐雪那一刻估计是想要骂一句“你是有病吗?”的。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接着说道:“现在这样才像个十六岁的孩子。”
“……你说谁是孩子?”穆箐雪抿了一下嘴唇,漠然片刻后有些麻木的反问了一句。木长青没有说话,却又看着她笑,答案非常的明显。
于是……她突然被打断的话一下子卡了壳,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卡在喉咙里的那些话有如实质一般,堵着她的喉咙口,有些痒,转而便咳嗽起来了。
没有咳出血,只是咳嗽声有些沉闷,像是窝在嗓子眼里似的,看起来分明就像是偶感风寒的人隐忍时的咳嗽,可真正面对面看着时,才发觉那并不是一回事儿。
木长青一开始无波无澜的看着穆箐雪,看她隐忍着咳了几下,又见她抬起右手,用食指顶着手帕抵在嘴唇上,低声的咳了几声,她伸出左手想要去拿茶杯,却忽然咳得更厉害了些,左手一个不稳碰倒了茶杯,茶杯滚落在地,不知怎的就滚到木长青的脚边。
他终于坐不住了。
她的时间真的不多了。木长青心想。
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穆箐雪也想。
“师父说这次的药加了些别的药材,效果会比之前的好许多,却也更毒了。”木长青替穆箐雪将她藏在袖子暗袋之中的檀木盒子取了出来,又打开盒子,从里面取出一颗药丸递到穆箐雪嘴边,却忽然说道。
说实话,他其实并不是很希望穆箐雪一直吃这个药,他总觉这是换一种方式毒自己。
穆箐雪却不假思索的伸手拿了药丸便吃,就着口水咽了下去,木长青给她递了水,她这时还不忘维持优雅从容,只是抿了一口,之后又低低的喘了几口气,听起来有些哑,听起来就知道很难受。
“毒么……”穆箐雪低哑的笑了一声,不甚在意的说:“本就是个毒物了,全当做是以毒攻毒了……唔——”她说着不在意,却弓下了身子,木长青坐在她面前,以至于她弓身的时候,头便抵在了他的怀里。
是药三分毒。
这话并不是随口说说的,这个药的药劲有多大、药劲发作时有多难熬,木长青虽没有亲身体会过,却每次见着都能感同身受。
因为穆箐雪每回都浑身颤抖着,还是隐忍着的那种颤抖,是要有很强大的毅力才能隐忍得住的那种痛苦。
木长青一把抓住了穆箐雪揪着自己衣服的手,一开始没有抓起来,因为掰不开,穆箐雪的力道大得精人,半点也没有那股子病秧子的意思,木长青抓了两三次才勉强抓了起来,然后他的手便被猛的抓紧了,骨头间因为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那声音夹着痛苦的隐忍,听起来格外的触目惊心。
这个过程约摸持续了半个时辰,穆箐雪几乎要虚脱了,木长青的手也红紫了一片。
她这时候才明白了夔农说的那句“却也更毒了”是怎么个“更毒”法了。
“呼……”穆箐雪松开了木长青的手,先是道了个歉表示折磨了木长青的手不好意思,随后她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对木长青说:“果然比以往的要来得毒了。”
“……”木长青觉得她简直是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