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柴旦一度是柴达木盆地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也是海西州府所在地,后因种种原由被撤市设镇,如今是一个县级行政区。由于扼守青海西部通往甘肃北部的交通要道,作为青海西南高速公路旁最后一座的市镇,大柴旦城区六成以上的人家经营着餐饮与住宿生意,依靠过路的游客维持生计。
离开大柴旦的我们沿柳格高速继续北上,约莫一个小时之后来到了青海与甘肃两省的交界处。这里设有一个检查站,身穿制服的警察在路障前方示意我们停车持身份证至室内接受检查,这令平日里只在高速公路上遇见过交警的我们感到几分新奇。检查室里的流程措施与时俱进地实现了全程电子化,我们只需在仪器前读取身份证并识别面部,便得以快速通过。
柳格高速进入甘肃境内后不再蜿蜒曲折,公路沿一条直线指向前方,消失在视野尽头上方天色微亮的群山之中。两侧稀疏生长着灌木的戈壁不再令人感到新奇,除了几匹正在啃食的野马,四周甚至找不见一辆同行的汽车。暗沉的天色加快了疲惫感来袭,可这疲惫并非来自身体或精神上,而是对眼前的一切生出了审美疲劳,让我只想尽快驶出这片被乌云遮盖的天空。
出乎意料,地图并未提醒我柳格高速尚未完成连通,汽车不得不在当金山前沿一条十数公里的交通便道转入红格公路。这条便道是由鸡蛋大小的碎石子铺设而成,本就不够平整的路面由于修建柳格高速的施工车辆往来运输变得更加崎岖,令在其上走过一趟的所有车辆都遭到千锤百炼。
如果说崎岖的路面是对汽车的磨炼,那么之后的当金山口则是对司机的重重考验。
红格公路进入当金山后马上改变了模样,纵横沟壑的山谷折弯了它笔直的躯干,形成了一段惊险的“S”形连续弯道。悬崖一会儿出现在公路左边,过了几道弯后又出现在公路右边,让人难以预测每个转弯处之后是什么样的景色。公路的另一边是陡峭的山壁,山壁上除了几株芨芨草和骆驼刺,便是破碎的岩体,若是哪块石头不小心滑落下来,势必会给过往的车辆带来不小的麻烦。
红格公路在山谷中扭曲着向下试探,又蜿蜒着向上盘旋,站在高处往下望,像极了开垦整齐的梯田,一层一层的叠在山丘上,犹为壮观。但此刻的我们却无意欣赏车窗外的景观,蛇形弯道与忽高忽低的地势带来的严峻考验,让一家人每过一道弯都心惊胆战,生怕对向的视线盲区里突然窜出一辆疾驰的汽车来。
行驶在曲折的山谷里极易迷失方向,两侧的高山遮挡住的不仅有阳光和天空,还有能够给人带来安全感的通讯信号。不知在当金山里忐忑地行进了多久,汽车终于在长草沟驶出山区,久违的阳光也从身后洒向前方。
长草沟是地名,也是国道上的一座安检站,英姿飒爽的民警们在这里肩扛起甘青新三省边界的安防重任。左侧的货运车辆检查通道早已排起了长龙,整厢整厢的货物检查起来自然是大费周章、马虎不得,我们所在的小型汽车检查通道则显然顺畅得多。
检查站里,执勤警察仔细查看了证件后,还耐心地提醒我们前方是一个长达三十是公里的下坡路段,海拔落差大到1200米,务必要谨慎驾驶。听说有许多运输车辆为了节省燃油,选择在这条长下坡道路上空档滑行,却未能控制住地势高差赋予车辆的巨大惯性,导致了不少交通惨剧的发生。
耐心通过下坡路段后,一座巨大的拱门在公路上拔地而起,我们抵达了阿克塞县城。拱门共有三个门洞,中间最宽阔的门洞横跨红格公路的双向车道,门洞上方分别用汉语和哈萨克语书写着“阿克塞人民欢迎您”几个大字。文字搭配上紫红色的饰纹与墨绿色的描边,让人感受到了浓浓的民族风情。两侧是一对同样大小的窄门洞,上方各筑有一批骏马雕像,它们高高地抬起头颅和前足对望,显得栩栩如生、充满活力。
准确点说,我们抵达的是位于红柳湾镇的新县城,阿克塞县城是上世纪90年代才搬迁至此重新规划建设的。先前的县城位于距长草沟不远的博罗转井镇,由于当地富含大量矿藏,饮用水源中放射性元素超标严重,早已废弃荒芜。然而,近年来几部影视作品却让这座废弃的老县城焕发新生,摇身变成一个名为石油小镇的观光地,其中最出名的当属在此取景拍摄的电影《九层妖塔》了。
阿克塞县北边接壤库木塔格沙漠,汽车穿越县城后便投身于沙漠怀中。两旁高高隆起的沙丘,极不情愿地被公路从中分隔开来,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重聚在一起。若不是路面上飞驰的车辆不断把沙尘甩向左右两边,还真险些被它得逞。从车窗向外望去,此处的沙漠表面呈现出暗淡的土黄色,比起腾格里沙漠鲜艳动人的橙黄色,显得宁静质朴了许多。
在沙漠中穿行良久,一家人路过了不少收费的沙漠营地,营地就坐落在公路不远处,纷纷沿着沙丘插起许多彩旗宣示主权。有些营地里已经搭起了五颜六色的帐篷,有些营地里有不少沙地摩托在相互追逐,只需根据公路停靠车辆的多少,便不难判断这些营地生意的好坏。别人在沙丘上玩耍的身影引得我与白菜也跃跃欲试,便一同商量着找寻一家营地再去感受一下沙漠的魅力。
上天眷顾,刚刚做出决定,一个门前停放着十来台沙地摩托的营地就我们的右前方。事后我才得知,这也是公路沿线沙漠里的最一座营地,旅行中的机缘巧合当真是妙不可言。
营地是一位青年男子与他父母共同经营,由于是现场的唯一一队顾客,一家人受到了他们尤其贴心的服务。询好价格后,店家的父子俩各自驾驶摩托车送我们登上近处一座最高的沙丘,沙丘上有他们精心搭建的草棚,里面摆满了滑沙的工具,任由我们随意取用。
时值黄昏,微风贴面拂来,让立于沙丘之巅的我倍感干燥舒爽。远处的夕阳斜挂在公路对面沙漠顶上,将半空中的白云衬的一片金黄,我们正巧赶上了一出精彩的沙漠日落。
很快,太阳的小脸开始变得红扑扑的,周围的云彩也识趣地四散开来,只留下一条长长的丝带云飘在太阳下方,准备把落日接入怀里。地上的沙漠随着夕阳的下落逐渐漆黑一片,让眼前的世界从上至下分成了四个色彩,蓝的是天空,红的是太阳,白的是云彩,黑的是大地。
不一会儿,太阳害羞地躲到了云彩身后,可惜丝带云宽度太窄,只能挡住太阳的下半张脸。慢慢地,那下半张脸终究也未能遮得住,露出了它闪耀着光芒的下巴,把云彩以下的天空染成一片橘红。那橘红以沙漠与云彩的轮廓为界,以太阳为中心向左右两方逐渐变淡,像是被人在天空里抹上的一道横着的油彩。
一直到太阳整个跌落在云彩之下,天边终于全部被染上了红色,那条云彩也被浸成了一道金线,将红色的天空一分为二,像是一颗熟透了的橙子被从中切开,刀口处渗出了金黄色的汁水,引得人垂涎欲滴。
慢慢地,太阳发出的光芒越来越淡,变成了一颗烧得通红的铁球,准备一口气钻入黑色的大地。公路对面的沙漠早已按捺不住,开始发力将夕阳拽往身后,先是下巴,再是嘴巴、眼睛、额头,太阳的整张脸完全躲到了沙漠背后。
欣赏完这幕令人难忘的日落,我们借着最后几丝微光在沙丘上滑起沙来。这里的沙粒比起沙坡头更加细腻柔软,一脚踩下,整个脚踝便完全陷入沙丘中,用来滑沙来自然也更加流畅。玩得累了,店家便驾驶摩托载我们从沙丘上疾驰而下,沿着他们提前规划好的路线,一家人在一个又一个下坡处体验到了一次又一次失重带来的刺激感。
之后,店家父子领着我们来到一处地势较为平坦的沙丘,沙丘上早已被他们用彩旗圈出了一条环形的线路,是供游客驾驶摩托越野的安全线路。我与白菜各自体验了一圈沙地摩托,驰骋在沙漠里的感觉确实非同一般,让人好似化身为一头猛兽无所顾忌地在天地间横冲直撞,摈弃了所有庸人自扰的杂念,只保留着动物向前奔跑的本能。
此刻大地已完全将黑暗传递给天空,视野之内除了公路上往来车辆的车灯,便只剩下我们脚下这座营地大帐里的微弱灯光。昏黄的灯光下,店主母亲面容和蔼,看起来年纪已过半百,与人交谈总是自然地露出温和的笑容。她手里抱着一个尚未足岁的孩童,举手投足间安抚婴儿的动作十分熟练。我与白菜驾驶摩托时也是放心地将玉米交由她帮忙看管,如今正是来接上玉米准备离开。
人是群居动物,社交算是一种本能,临别前自然要简单寒暄几句,哪怕是出于礼貌。据店家介绍,在此地经营营地生意十分清苦,平日里的生活用水都需由远方运来,用电则是依靠太阳能自主发电,因此大帐里未曾见到任何家用电器。好在沙漠里寸草不生,因此也招不来惹人生厌的蚊虫,我想这也许是生活在这里的唯一好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