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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

泰国。

偏僻的小村庄。四周都被茂密的热带原始森林所覆盖。没有水、没有电,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吃水用水都在河边挑,洗衣服就靠着河边洗,水牛、大象在河里沐浴,孩子们顺着山崖,像跳水般一个个挨着跳入水中,活像一个个泥鳅一般,发出嘻嘻哈哈清脆的笑闹声。

一个穿着廉价短袖短裤人字拖的男子从一棵茂密的椰子树上跳下来。他长着一张丑陋的脸,似乎是被硫酸泼过。但他似乎从未为此感到悲哀,反而乐得自在。

收椰子的男子从车上下来,递给那个人字拖男子一沓泰铢,两人像兄弟一般握手、微笑,又相互拥抱,用泰语道了再见,然后各自离去。

人字拖男子将泰铢揣入怀中,赏风景般走去,顺带去买了一些青菜,跟当地人亲切地打招呼,这才慢悠悠顺着河岸往回走,走到一个可以移动的水上房屋里。

屋内,一个穿着同样廉价的短裤短袖的女子正在煮饭,看见他来了,笑着从架子上递过毛巾,接过他手中的青菜,仿佛他们已经这样生活了多年。

男子走到里屋,去擦洗了一番,才走了出来。

说是里屋,不过就是一张布帘隔开的。

这间水上小屋,总共不过20平,也仅仅摆的下一张床、一张桌,一个锅台,然而,他们两个人,就在这样简陋单一的环境里,整整过了十个月。

女子将饭菜端了上来,不过就是简单的白米饭配青菜,没有菜品多味,也没有海参鲍鱼,两个人的饭菜都刚刚好,各一碗饭、一盘菜。

吃完饭后,男子洗碗,女子去了附近的一所小学,给孩子们授课,男子去帮一个村民家盖房子。这里的人,都是相互帮忙的。

一天的时光过完,天色快黑下来,全村老少都聚集在一家有电视机的村民家,欢欢喜喜地看电视。

男子干完活,来接女子,女子还在给孩子们讲课,男子便躲在破破烂烂的教室最后一排,安静地听她讲课。她给孩子们讲授英文,还会用自己现学现卖的泰语,讲几段中国的《论语》。那本《论语》,还是他当年送给他朋友的。却不想朋友亡故,他便用了朋友的身份,隐居在这里。

讲完课之后,他们两个人便这样慢悠悠地往回走。空气中热气慢慢散去,萤火虫飞在到处都是。风吹在脸上,伴着汗水,发出甜腻腻的味道。

女子道,“其实,如果能这样生活一辈子,也挺好。”

男子道,“怎么,不想回国了?”

女子笑道,“也不是。就是一想起要离开这里的人和生活,有很多的舍不得。虽然来这里还不足一年,可总感觉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一样。这里的人这样淳朴、简单,生活也带有一种赤贫的精神。而且,这里也是你藏身多年的地方。你不觉得不舍吗?”

男子摇了摇头,道,“不会。因为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地方。我只是没有办法,才伪装成死去的朋友的模样,藏身于此。为什么你去哪都觉得舍不得?”

女子摇了摇头,笑了,道,“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待我很好。”

男子道,“也包括韩家人么?”

女子点了点头,笑道,“是。包括。”

男子笑了笑,道,“你这样,挺好。”他抬头,看着漫天星光,一边走一边吹起了口哨。是啊,如果能这样生活一辈子,也很好。只是,他却不确定身边这个女子的想法。她会爱上他吗?她会选择他吗?与其被拒绝同样要分离,不如什么也不说,给彼此留个念想。

入夜之后,他又开始给她教授上课,从体能训练、野外生存,到外科内科、自救自治,甚至包括装卸枪弹。

“不行,你的速度还不够快。这样,你看。”随着麻利的安装枪支动作,小臂带动手臂,胳膊肩膀全身的肌肉协动,“砰”的一声,窗外树枝上挂着的小酒瓶被随即打破。他把枪递给她,道,“再来一遍。”

他们这样的生活和训练,也已经是十个多月。

夜里,两个人入睡,女子睡在床上,男子在地上打地铺,他们连被褥都没有,只有两张简单的席子和床单。索性这里是热带,根本就不冷。

这天,两人似乎都没有睡意。良久,女子道,“睡了么?”

男子道,“没有。”

女子道,“聊聊你的妻子,好吗?马上我们就要回国。你可以见到他们了。”

可男子却良久无言。

女子唤他道,“江澄?江澄?”

男子才道,“不是我不想说,只是,那是一场悲剧。”

女子道,“悲剧?你不是说,只要回国了,就可以见到她?”

男子道,“不错。但不是人,而是墓。”说着,他讲起了他的故事。

“我以前,是野战特种兵,这个你知道,后来我执行任务出了错,退伍了,可我发现,我的退伍金,连一套房子都买不上。当时有人介绍我去做雇佣兵,我便去了,完成了一系列训练和指令,也做起了杀人越货的买卖。我们只认钱,不认理。那时,我认识了一个男人,KING。他是雇佣兵中的特级人员,不但拥有良好的武力值,还有野外求生、医药学等知识。我们常常一起作战,被人称作KING MORE。他也倾囊相授了一门他的绝技:只用一把短匕首,近距离作战,快速反应能一刀封喉。我们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可直到有一天……”

男子没有往下说。

女子问,“是跟你的妻子有关吗?”

男子道,“不错。有一天他来我家喝酒,酒醉奸淫我妻。我醒后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之后,我开始对我的妻子执行了各种冷暴力……其实,一开始,我只是心理上接受不了,我总觉得肮脏。可后来,我心理上接受了,但又觉得,就这样谁都不要再提起也许更好,我们从一开始的不说话,到后来的我经常执行任务不见面……最后,她不堪忍受,终于自杀。她本来想带着孩子一起死,可她毕竟舍不得,吞服了大量安眠药,安静地睡在床上。孩子只有不到五岁,以为妈妈睡着,便自己在家里玩……”

男子似乎说不下去了,哽咽了。

女子在黑暗中坐起来,看着地铺上男子的背影。男子**着上身,借着皎洁的月光,看得见背上那个被韩仕用枪打过的伤疤。她柔声道,“要不,就算了吧,不说了。”

男子却道,“不,我要说下去。孩子饿了就去冰箱吃剩下的东西,还给已经死去的妈妈吃。可妈妈不会吃。最后,孩子吃完了所有的东西,又想学妈妈的样子做饭,最后,点着了火,连同自己,活活烧死在家中……”

女子没想到是这样,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那男子又道,“分明是我的冷暴力所致,但我却从来不以为是自己的错,我在外花天酒地,被警方通知家中事故,才恍然大悟,可我没有痛改前非,我只是决心去杀了KING。这个我最好的兄弟。”

男子突然大笑起来,“知道吗,我杀KING的时候,他的妻子和儿子也在跟前。我也以其人之道、还制其人之身。我奸他妻女,又怕他们没有我们中国女性的贞洁观,我怕她不会自杀,所以亲自了结了他们……”男子说完,突兀地笑起来,“是不是觉得我禽兽不如?”

女子思索良久,才道,“如果当时,KING能跟你坦白,并承认错误,也许……”

男子道,“他承认了。也道歉了。可我不能原谅。但当时,我竟然很懦弱。因为我知道我那时还杀不了他。要知道,我为了杀他,我付出了多大的努力。”男子长叹一声,道,“其实,我也并未全赢。只是,他不忍心,失了手,一刀封喉的力度没有我大,我的脖子上,至今还留着那道刀伤。”

女子道,“所以,他的旧友便悬赏你的脑袋。你便开始了逃亡,然后遇见了方梓同,之后用哑巴隐藏自己?还用硫酸泼了自己的脸?”

男子道,“不错。我在蛰伏期时,在韩仕他父亲手下做保镖,谁想救了韩仕和他小姨,最后还护送他们去美国。报了仇之后,谁想最后又因为在美国遇见方梓同,又去了韩仕家,继续隐藏身份做了保镖。直到接到方梓同的信息,又被韩仕派到这里来保护你。”

女子道,“可你们怎么知道韩仕一定会派你前来?”

男子道,“因为我是最优秀的。而且韩仕也不知道我跟方梓同有联系。”

女子悠悠道,“方梓同至今在哪里呢?会不会已经遇害?”

男子道,“韩仕家的人,都认为方梓同拿了一份可以致他们家为死地的文件,一旦被公布,他们可能都会坐牢。所以他们也理所应当地认为,方梓同告知了你那份文件。其实,就算方梓同知道,也绝对不会出卖韩仕。”

女子道,“我也相信方梓同的为人。但……方梓同是真的有那份文件?”

男子摇头道,“这个,我就不知道了。”

女子道,“如果不是韩仕的嫉妒心,也不会有这么多的事。而我,也不知道在哪里,过着怎样的日子。”女子说完,暗自出神。

男子转过来,看见女子坐在床头,月光照的她的眼睛分外明亮。他不禁道,“不管你在哪里,都会过的很好。”

“嗯?”女子没反应过来。

男子披了床单也坐起来,打开了窗子。风从窗外吹进来,夜里的风,分外的舒服。他看着外面的漫天星光,又回过头来看着女子,道,“其实,我很想问你,为什么不怨恨所有这些人。韩仕、韩珍珠、陈克生、樊均、樊均的前妻、岳欣芳……他们都利用你、出卖你,而他们,都曾经是你最亲、最信任的人。”

女子的眼睛亮亮的,仿佛星河倒影其中,又仿佛是泪眼欲滴,只是,她却是笑着的。她说,“为什么要去怨恨?他们的选择,都是人性的一部分。韩仕其实待我很好,韩珍珠也做到了以礼相待,对于她来说,我本来就是外人。陈克生待我也不错,只是他选择了他的前女友,就该对她负责。而他的妻子也因为憎恨我,做出了令她后悔的事。樊均也是,无论是他以前,还是现在,都是他当下最好的选择。对于岳欣芳来说,她宁可失去朋友,也要拥有一个完美恋人,这也都是很正常的。而我的不怨恨任何人,只是我能理解他们每个人的选择,对他们自己来说,都是当下最好的选择。既然我认同了他们的选择方式,便也不存在怨恨之说。当然,也便不存在原谅一说。因为这就是人性、这就是现实。凡事到来之时,最需要做的,首先是接受它的存在。”

男子想了想,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女子道,“当然是好好珍惜我自己的妻子。因为被他人奸淫不是她的错。在西方国家,这个也不算失贞。”

男子叹了口气,道,“如果我能在事发之前遇见你,那该多好。”

女子笑了笑,道,“为什么你不问问我,如果我是你妻子,会怎么做?”

“嗯?”男子笑了,道,“会怎么做?”

女子笑道,“会跟你离婚。”

男子也笑了。

女子又道,“孔子有一天要外出,可没有伞,他的学生建议问子夏要。孔子说,不能。子夏这个人比较吝啬,如果我问他借,他不给我吧,怕别人说他不能尊师重道,如果他借给我,又会心疼不已。于是,孔子宁愿淋雨而去,也不愿让他人为难。如果我是你的妻子,知道你心中的坎过不去,但本性也很良善,那我为何要让你难堪、为难?我何不带着孩子先行离去,待你想通,或许我们还有破镜重圆之时。”

男子点头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要接受每个人本来的不完美。我不是完美的人,我身边的人也不是。苛求不过都是折磨。”这一刻,男子看着那个女子,仿佛看到了神佛。可他从未信过这些东西,他从来都是神来杀神、佛来杀佛,但这一天,他突然觉得他的灵魂当真有被震动的一瞬间,只有一瞬间,但那都足以让他动容。

女子点头,道,“其实,这些问题,我也是想了很久很久才得到的。而且还多亏了你的这本《论语》。说来好笑,我长这么大,直到四十岁了,才开始读《论语》。”

男子笑道,“那我不是更惨,我都没有读过。也是跟你住在这里,接你回家,才偶尔听一听你讲。”

女子道,“好,以后,我天天讲给你听。”

男子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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